小勺子(2)
·3·
“那天,你是怎么从森林里出来的?”我问托尼,紧接着又想到了一个更根本的问题,“你怎么会知道森林?”
托尼沉思地看着我,然后摇摇头,说道:“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但看起来我短期内也没别的事可干。”我朝着病房挥挥手,“还是说你急着要赴天才约会?”
托尼微笑起来,“不,但我敢打赌你撑不了十分钟就该睡过去了。吉米,你真的需要休息。你照过镜子吗?你简直能本色出演德古拉伯爵,绝对比贝拉·卢古西还叫座,但比起克里斯托弗·李就要逊色一筹。”
“喂!”我想也不想,伸手就抽了他的肩膀一巴掌。
托尼受伤地捂着肩膀,“嗷!嗷!妈的,你干嘛像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一样打我?还有,什么是‘喂’?你都从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里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瞪着托尼,“我才是那个问问题的人,闭嘴,史塔克。”
“那你问啊,罗杰斯。”他也瞪着我。
我想了想,皱起眉来,问道:“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和复仇者说清楚了?怎么说的?”
“就那么说的。”托尼言简意赅,“他们又不是傻子,当然能分辨出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
我咬着嘴唇看着他,托尼也目光沉沉地看着我。当然这些都不是我最想问的,但最关心的也往往是最不敢知道的。最后,我鼓起勇气问他:“我家里怎么样了?”
托尼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但他更像是在谨慎措辞,而非回忆。我的心提了起来。
“你爸爸妈妈都很好。我来之前去见了你妈妈,她……”托尼说着停了下来,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来回敲打着。
我瞪着他,“托尼?”
“她很好。”他最后说道,“还有你爸,总体上来说也不赖。”
我眯起眼睛,怀疑地看着他。但托尼显然不打算就这个话题深谈,“真的,他们都挺好。”他摊开手,“我保证。剩下的故事以后再讲,好不好?”
“那你老爸老妈呢?”
“哦,他们还不错。”托尼叹了口气,也可能是松了口气,他仰起头,说:“妈最近迷上了织地毯,用糟糕的艺术品堆满家里的储藏室。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老爷子了,他显然加入了某种黑手党,正密谋推翻美国政府。”
我忍不住笑起来。托尼用手揉了揉自己凌乱的头发,“真的,都还不赖。”他打了个响指,眼神一亮,“还记得小辣椒吗?我们一直有联系。”
我感到自己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虽然这完全违背了我的意志。
“有……联系?”我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保持中立。
他想了想,叹了口气,“好吧,她可能在为我工作。我得工作,不是吗?小辣椒很厉害。”
“哦。”我说。
“她一直相信你还活着。”托尼说,俯下身,用拳头抵着下巴,看着我,“这样的聪明人不多,吉米。我觉得我们因此一拍即合。”
我感到一阵羞愧。
“巴恩斯一家都还好,”托尼继续说下去,像是打算帮我赶上这12年落下的进度,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也许除了巴恩斯夫妇。”
“嗯?”我的心一跳,抬起头看着他。
托尼抬起一只手,说:“他们年纪很大了,吉米。”
而我无法不注意到那寓意不祥的过去语态。
“什么时候?”我最后问,把声音挤出喉咙。
托尼大概打算快刀斩乱麻,他飞快地说:“66年底的时候,先是巴恩斯先生心脏病发过世了,然后他太太在7个月后也跟着离世。”
我张开嘴,又闭上。托尼把手放在我胳膊上,说:“不是因为你,好吗?别那么自恋,拜托了。”
“我……”我摇摇头,深呼吸,或者提醒自己深呼吸。
“他们年纪很大了,”托尼重复,“巴恩斯先生的心脏病至少有十年病史。”
“哦。”我说。
托尼从椅子上站起来,绕到床的另一边,坐上去,然后把我拉起来,让我靠在他身上。我推开他,因为这显得我太软弱,但他又把我拉回去。于是我把额头抵在他肩膀上。
“我考虑过是不是应该等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他说,“但你知道,‘机会’这种东西很难定义。”
“别,告诉我所有事情。”我没有抬头。
托尼点了点头,他的下巴擦过我的头顶,“莉娜结婚了。”
“莉娜?莉娜·奥斯伍德?”我这下抬起头来,几乎是震惊地看着他。
托尼撇了撇嘴,“怎么,你很惊讶?还是我该表示同情,顺便哀悼一下你死掉的爱情?”
“我是很惊讶。”我说,“我惊讶的是,你居然还记得莉娜?”
“莉娜·斯洛,现在该这么称呼她。”托尼扬了扬眉,“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她的结婚喜讯。嘿,别这么看我,我只是记忆力好。”
我抬手揉了揉脸,“好吧,你记忆力好。”
“你还有什么人的消息想知道吗?我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记得那么多。”托尼说。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他耐心地等着,于是我轻声问:“你呢?托尼,你怎么样?”
“我吗?”他好像有点吃惊,但又沾沾自喜,“我很好,在波士顿提前拿到了学位证书,然后继续读了研究生和博士生,提前拿到了更多学位证书。但那挺无聊的,所以我开了一家公司,直到我不得不回去替我老爸收拾残局。小辣椒帮了很多忙,真的,她简直是十项全能。你该看看她穿西装和高跟鞋的样子。”他连珠炮似的说道。
我慢吞吞地点头,心里感到高兴,好像长久以来与旧世界越来越淡的联系正在托尼的滔滔不绝之下重新变得清晰。
“这个呢?”等他停下之后,我隔着空气点了点那个发着蓝光的圆盘,金属和玻璃,嵌在他人类的皮肤上面,然后我用手指轻轻触摸着,发现那东西带着温度,“疼吗?”
“当然不疼。”托尼一动不动,没有退缩,但他的呼吸节奏略微改变,于是我把手缩回来。但他抓住了我的手,重新按在上面。“不疼,瞧,这是个很精妙的小玩意儿。我几乎感觉不到它。”
但我认识托尼够久,知道他撒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改天再说。”他耸了耸肩,“好吗?咱们把故事都留到改天再说。”
“哪天都行。”我说,重新抬起胳膊,把他拉近怀抱里。至少这个符合我对于重逢的大部分想象——非常多的拥抱,多到足以损害我们的男子汉气概。
但谁在乎呢?
·4·
仍有很多悬而未议的问题,但在问清楚之前,我就像托尼说的那样,再一次陷入了沉睡。按照班纳博士的说法,这是我的身体在自我修复,尽管再次醒来时,我仍旧能感觉到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像是摆脱不掉似的。
“嘿,吉姆。”这次换成旺达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她从手里的书本上抬起头来,瞥了我一眼,“你想喝水吗?”
“嗯,谢了。”我接过她递来的水杯,低下头,大口吞咽清凉的液体。在感觉不那么昏沉之后,我问她:“多久了?”
“你是说距离你上次昏迷?大概十几个小时吧。你的……”旺达显然从我脸上看出什么,于是说出口的变成了,“你的朋友在和史塔克先生研究什么东西。”
我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然后努力从床上坐了起来。“耶稣啊,我觉得自己像黏土做的。”
“别犯傻,你是你自己做的。”她说,微笑起来,“欢迎回来,虽然你看起来像个嗑药王子。”
“德古拉伯爵。”我嘀咕。
旺达轻蔑地哼了一声,然后说:“诺宝女士给你打过几次电话,我告诉她你现在没法和她视频或者通话,她气坏了。”
“噢,上帝啊。”我又躺了回去,但立马后悔了,再次坐起来比之前还困难。
“你没必要现在打给她。”旺达说着蜷起双腿,整个人都缩进那把看着一点儿也不舒服的椅子里,“我已经通知过她,说你性命无虞了。”
“呃,谢谢。”
“不客气。”
“托尼在哪儿?”我问,然后又想起来,不到一分钟之前她才刚刚告诉我托尼在哪儿,于是便把嘴闭上了。
旺达似乎觉得这很有意思,她的眼睛在看着我时流露出笑意,“你要去找他吗?但我觉得你该先吃点东西,你这几天都是靠打营养液撑过来的,那可远远说不上好。”
“好啊。”我说着把双腿摆到地上,坐了几秒钟,猜测自己这次站起来会不会跌倒,“我还不觉得饿,但我想吃东西。”
“先从燕麦粥开始,还是说你想吸血?”旺达竟然开了个玩笑,不过她并没有要扶我的意思,总算是给我留了点尊严,“粗粮面包听起来就不错。班纳博士说你必须比从前更加注意你的健康。但我怀疑克林特临走前又把冰箱扫荡一空了。”
“嗯哼,听起来像是克林特会做的事。”我说着用力撑着床垫,然后让自己的屁股离开支撑,再缓缓站起来。很好,没有一屁股坐回去,尽管有些颤抖。我的双腿刺痒发麻,脚掌像石头一样挂在我的脚腕上。哎,这滋味可不怎么好受。
但我还是挪动起脚步,朝着卫生间走过去。
“稍等一下,我得,”我说着抓住卫生间的门框,稳住自己,等待愈来愈弱的麻木感彻底消退,我几乎能听到我的腿脚在打哈欠,“我得先收拾一下,好让自己体面点儿。”
“慢慢来。”旺达说,又深深地陷进椅子里,重新看起了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