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娜登场(3)
作者有话要说:</br>本章预警:吉米和一个女孩儿在一起,以及对越南战争的一些讨论
又:笔者对越南战争的了解全部来自虚构文学,不具备严谨、科学等特点,且不代表笔者个人观点,望知悉。<hr size=1 /> ·5·
我和莉娜不能说是一拍即合——如果头天晚上的亲热不算在内的话——但我们确实很合拍。
迈出第一步不是件容易事,要知道,我鼓起很大勇气才约她出去。结果却比料想的好,而且是好得多。我们就像相遇的两条河,很快融汇起来。我觉得自己并不是因为她拨动吉他的模样才喜欢上她的,但天啊,谁会不喜欢她站在舞台上的样子:吉他用背带挂在肩上,帽子歪戴着(莉娜真的知道怎么戴帽子才帅),脸上挂着浅笑。
而且她让我很快乐。在1966年,快乐可不是廉价供应商品。这个女人一周要讲二十节课,还得独自还房贷——和穷光蛋离婚显然不会让人发财——但她还是有办法让自己开怀大笑,也有办法让我开怀大笑。
我花了很多时间和莉娜在一起,而不是呆在空荡荡的公寓里,琢磨自己是不是大难临头。所以我猜,情况还算不错。
“何止是不错,简直像是森林起火。”费林说,“尽管不可思议,但你为她神魂颠倒,所以又能怎么办呢?我看你等不到毕业就会在神父面前起誓说‘我愿意’,然后开始头疼孩子的奶粉钱了。”
“没错。我们会要一个女孩,然后再要一对双胞胎,最好是龙凤胎。”我说,“带着白色篱笆的房子,一辆能装下我们和小孩儿的货车。周末的时候,我可以开车载他们到代顿赛车场去玩。”
“天啊,你真的在考虑这些?”
“你疯了?我怎么可能真的在考虑这些?”
“那就好。但我打赌,莉娜肯定会考虑这些的。像她这个年龄的女人,不考虑这些考虑什么?”
不过这一点费林猜错了。莉娜考虑的事情也许很多,却没多少和结婚沾边。
“失败的婚姻让我认清了生活的本质,就是这么回事。”隔天傍晚,莉娜和我一起靠在沙发上的时候,她跟我说,“即便我要结婚,也绝不会再出于‘我妈需要在邻居面前抬起头’这个烂理由。”
我们看完下午场的电影之后回到了她的公寓。房间里开了暖气,足以让我们脱掉笨重的大衣。最棒的是,这里离查尔斯河很远。
“嗯?”我恋恋不舍地盯着电视上的直播球赛,这种东西,你错过一秒就可能错过最精彩的部分,“你说什么?”
莉娜从我怀里挪开一点,带走了甜美的温度,“昨天听到你和费林在背后说我坏话了。”她说。
“哎哟,我要有麻烦了吗?”我到底还是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开了。莉娜卷曲的短发蹭过我的下巴,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如果你想早早结婚,生一大堆孩子的话,”她抬起头,有点儿挑衅地看着我,“我跟你期望的可不大相同。”
“结婚?我们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我夸张地挑眉,“我还以为我们只是在约会呢。”
“只是在约会。”莉娜拍了拍我的脸,“但我很喜欢你,甜心。要是我让你心碎了的话,自己肯定也不会好受。”
“我也喜欢你。”我吻了吻她的太阳穴,“而且我的心不会碎的。”
·6·
“莉娜在大学当讲师,”我跟托尼说,“她是学语言学的——不管那是什么意思——而且她还喜欢摇滚。我是说,这真的很酷。”
“听起来很完美,要是她也喜欢拼图,你们俩就成天作之合了。”托尼说。
当然,莉娜对于成为全美拼图协会的终身会员没什么兴趣。她喜欢的是看书。我曾看到过她的书架,上面的书有一半我连书名都看不懂。
“那些是亚洲文学,”她解释,“大部分都是日文小说,中文的也有几本,但我啃得很慢,中文很难。”
托尼才不关心莉娜懂不懂中文,他好奇的是莉娜漂不漂亮,以及我和她到底睡过了没有。
“不过我还真是惊讶,”托尼一边猛灌黑咖啡,一边说,“小吉米居然会喜欢比他大好几岁的女人。”
“嘿,别叫我小吉米。第一,那听起来怪怪的,第二,我不是三岁小孩儿了。”我说着看了眼墙上的表,“我说,你今天不是有实验要做吗?”
“取消了。”托尼百无聊赖地说,“实验室的老师被安全局抓走了,可怜的老诺姆,有人举报说他是苏联间谍。”
“现在连学校的气氛都紧张起来了,因为打仗的事。”我抖了抖手里的报纸,那上面对越战进行了大篇幅报道,而且乐观得过了头,反倒让人觉得大有问题,“昨天联邦大道附近还发生了冲突,十几个学生在那里游|行示威,反对政府强制征兵,还有几个人受伤。可报纸完全就是在粉饰太平,好像我们都是瞎子似的。”
当我以旁观者的口吻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并不知道类似的事件也正在纽约上演——也许还更为严重。
我更不知道,我那个在中学教美术并兼任棒球教练的老爸也参加了反战示威,还给自己惹来了麻烦。爸妈也因此吵了一架,而且这一次小小的不愉快只不过是开胃菜,后面有更多的分歧和争执等着他们。
“越南?”托尼心不在焉地问。
“嗯,越南。”我看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你知道越南那边在打仗吧?”
托尼颇为不屑地说:“我没聋,吉米。你知道我一天要听多少关于越战的废话吗?他们要不太笨,要不就太天真,也有又笨又天真的可怜虫,以为自己真的能阻止这场战争。”
“怎么,你也希望能去越南教训教训那些穿黑色睡衣的小个子?”
“如果有必要,我会去的。”他煞有介事地点头,“情况马上就要越来越糟了,也许已经越来越糟了,不管鹰派是怎么自吹自擂的。这种时候,就需要像我这样的人来给他们帮帮忙。”
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托尼并不是我身边唯一一个对这场战争充满热情的人。在学校里,那些战备军训储备团的男孩儿们已经摩拳擦掌,等不及要去越南大展身手了。但那些人并没和我一起长大,或者在阴沟小巷里跟我并肩面对拿着弹簧|刀的无赖混混,也没教过我如何从侧面划开易拉罐把啤酒一饮而尽,或者指点我如何在喜欢的女孩儿面前故作深沉。
“我猜想要英年早逝的话,参加战争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一边说,一边把报纸翻到最后一面,“但你不是还有书要念吗?”
托尼已经开始享用今天的第二杯咖啡了。他说:“那只是计划。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说得准呢?”
没人说得准,是这个道理,没错。但我后来了解到的是,托尼直到最后也没有参战。有时候,我会觉得这没准儿与我有关,尽管听起来未免自作多情。也许他不再执着于成为一群笨蛋的救世主,也许他只是厌倦了那些总牵扯到死亡的事情。但有时候,人们还真能透过重重迷雾看清真相,从而放弃互相伤害的念头。
可真要是这样,后来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可怕的事,又该作何解释呢?
·7·
“这里怎么了?”莉娜温暖的手掌轻轻摩挲着我的膝盖。
我们俩躺在床上。外面的灯光透过模糊的窗玻璃,在屋子里留下斑斓的光点。莉娜的老唱机正放着“五黑宝合唱团”的歌:“有人问我,怎么知道真爱为真?”更遥远的地方,老冰箱发出低沉柔和的嗡嗡声,像是一只巨型家猫。
“嗯?什么怎么了?”
我心里想着即将到来的感恩节,想着不得不应付的一连串考试。就算没有高人指点,我也能想到这是放假前最后一次和莉娜约会。我从身到心都渴望今晚能好好和莉娜在一起,渴望我能暂时忘记这个混乱、糟糕的世界。
“这里。”她用拇指蹭了蹭我膝盖上的那块伤疤,“不太像原装的,不是吗?”
“你说这只膝盖?”我觉得莉娜摸得我有点痒,但又决定随她去吧。“不知道,大概是小时候摔的吧。”
“哦,可怜的小家伙。”她说着俯身亲了亲那片伤疤,让我觉得皮肤下仿佛有电流窜过一般,“不过这可不像摔伤,宝贝儿,更像是烧伤。”
我低声说:“都有可能。这事儿发生的时候我还太小,啥也记不起来了。”
“是哪个哲学家说过?无知是福。”她笑了笑,模糊的灯光把她奶油色的皮肤染成温暖的橙色。
“森林。”
“嗯?”
“呃,我是说,伍兹?”我回过神来,“有姓伍兹的哲学家吗?”
莉娜笑起来,“看起来有人心不在焉,你好像刚刚神游地中海去了。”
“我只是在想感恩节,我们大概要等开学后再见了。”这个念头比我想的还要令人沮丧,“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她笑着亲了亲我的鼻头,“我也会想你的。尤其是我一点也不想回家。我爸一定已经准备好了两头削尖的粗木棍,要好好教育我一番:好女人不会和丈夫离婚。”
“我们私奔吧。”我感到一阵冲动,但心里明白自己只是嘴上说说,“我们可以到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没有考试、没有该死的战争……”每个人都是同性恋。
“每天都是嬉皮狂欢日。”莉娜接话。
我说:“对啊,那样不好吗?”
“可怜的吉米,你得到另一个平行世界去,才有可能找到这样的好地方了。”莉娜笑着说,“如果你找到了,记得给我寄张贺卡:‘希望你也在这儿’。”
“我们可以一起去找。”我说,但心底的失落一定已经抹去了我脸上的笑容,“吉米和莉娜大冒险,就像那些科幻卡通片里讲的一样。”
“我可以胜任卡通片人物。”她说,“我会有超能力吗?就像克拉克·肯特一样?”
“不,你是戴安娜·普林斯,神奇女侠。”
莉娜说:“哦,到这儿来。”
于是我伸出胳膊搂住她,她亲吻我,甜蜜而悠长。“吉米,你只是有些困惑而已。”在接吻的间隙,她低声说,“我不喜欢说教,但你没法到另一个世界去,你被困在这儿了,和我们这些笨蛋一起困住了。”
“我也是笨蛋。”我说,惊讶地发现自己其实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莉娜说:“我们都是,吉米。到头来,没人是真正的聪明人。”
·8·
我并没在莉娜那里过夜,这大概是我们心照不宣的一件事:应该放慢脚步,这段关系已经发展得相当迅速了。
回到公寓的时候,托尼不在。很难说他是会很晚回来,还是会直接睡在实验室里。这两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都差不多大,但仍常常在过去的那一个月里折磨着我。最后,我把客厅的灯留下,洗了个澡就早早上床睡觉了。明天我还有最后一门考试,然后就可以收拾东西滚蛋回家了。如果有机会,我会问问托尼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我睡着的时候,想的就是这件事。
·9·
“吉米?”有人推了推我的肩膀,然后用力拧了我一把,“吉米,哥们儿,醒醒。”
我像是溺水的人一样猛地从混沌中脱身而出,拼命大口喘气,心脏在胸腔中疯狂搏动,仿佛一只想要挣脱陷阱的耗子。房间里黑漆漆的,一开始,我还搞不清自己在哪儿,只知道我的膝盖痛得要命,我的太阳穴也痛得要命,并且砰砰直跳,仿佛那里还偷藏着第二颗心脏。
“吉米?”托尼在黑暗中拍了拍我的脸,“你这下醒了吧?拜托告诉我你醒了,我要被你吓死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的确不对劲。托尼很少会说自己吓死了这种话,所以他多半不是开玩笑。我的喘息逐渐平稳下来,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然后歪过身子,拧开了床边的台灯。
“托尼,怎么搞的?”我在突然亮起的灯光下眯起眼睛,感觉头晕目眩,像是要虚脱了一样,“几点了?”
“三点半。”他抱起胳膊看着我,然后补充道,“凌晨。”
“哦,天啊。”我低头搓了搓脸,“我说梦话了?还是干什么了?”我还在床上——但床单已经掉下去一半,被子完全掉下去了——所以至少我没有梦游。
“你在尖叫。”托尼死气沉沉地说,“我还以为有强盗闯进来要谋杀你。你再叫一会儿,邻居铁定得报警。”
“对不起。”我说,但这一切似乎并不真实。我摸了摸喉咙,那里的肌肉还在微微颤抖,并且我能感觉到那种火烧火燎的滋味。
“肯定是个了不得的噩梦,”托尼说着在我床边坐下,他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紧绷了,“你是梦到弗兰肯斯坦要吃了你还是怎么着?”
“我不知道,不记得了。”我昏昏沉沉地说,“真抱歉我把你吵醒了。”
“我本来也没睡。”托尼用拇指戳了戳他卧室的方向,“我和我的玩具玩得开心着呢。你这只是个振奋人心的小插曲。”
“去他妈的振奋人心。”我有气无力地说。
他哈哈大笑起来,锤了锤我汗津津的胸口,“这就对了。”然后又压低声音,“听着,兄弟,我明白这种感觉,你要是不敢一个人睡,我绝对不会笑话你的。我那里随时对你大开方便之门,床都可以让给你,反正我是在地板上搞我的小小研究的。”
“滚吧,托尼。”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让他知道我确实没事。等托尼晃晃悠悠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我立刻屈起左腿,仔细查看我那有些丑陋的左腿膝盖。
没有任何异样,我用手摸了摸,似乎和别的地方温度差不多,并没有像我感觉的那样滚烫。但我仿佛仍能感到那种剧痛,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棍刺穿了那里一样。
我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到床上。在脑袋挨到枕头的那一刻,身在梦中的感觉短暂地涌起,像是迷你潮汐。
打击魔鬼,我想,然后大声说出来:“吉米打击了魔鬼。”
然后这种感觉消失了。一切似乎都显得愚不可及。
我没有关灯,而是望着天花板,决定清醒着挨过剩下的几个小时。让地质学考试去死吧,埃文斯老师可以想给我打什么分数就打什么分数,按照我之前的几次考试,就算这次挂了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不管怎样,我是不想再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