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法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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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的行人肉眼可见的少了起来，只有街道两侧悬着的小灯笼亮着幽幽红光。夜风一吹那灯笼摇摇晃晃，在浓稠夜色里像是一双双蛰伏于暗夜的兽瞳。
挽风眠前，楼里的小二正在撤檐下的长桌。白日围堵的水泄不通的人群已经散完，连楼里都是冷清。
那小二听见脚步声回头，就看见惊弦站在自己身后。
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才“啊”了一声，匆匆跑到柜台后面拿过离烬留下的信递给惊弦：“白天那位公子留给您的。”
惊弦伸手将信笺接过，皱眉问：“他人呢？”
小二脸上的神情顿时便有些微妙。
他看着惊弦将纸张展开，看完上面的内容，又默不作声将纸重新折上。
她问小二：“小哥可知道……报名守城军的队伍在何处进行选拔？”
“守城军啊……”小二往惊弦手里瞄了瞄，口中啧啧有声，“那位公子果真去报名了？嗐……守城军哪是那么容易进的，只怕到时候根骨试炼都过不……”
惊弦淡淡瞥过去一眼，那小二瞬间便将这话题止住了。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女子并未开口，甚至连神情变化都不算明显但他方才仍是控制不住地慌了一下。
真是活见鬼了！小二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地朝右一指：“应、应该是在城南外的守城军大营……”
“多谢。”惊弦道过谢一刻不曾耽误往城南赶。
身上那枚浮音令一直没有动静。
惊弦不解，离烬好好的做什么去凑这个热闹？
越靠近邺城南门气氛就愈发不同寻常。
此门出去五十里便是四境相交的荒芜之地，其间诸多妖邪汇集。这里的守卫明显比他们进城的那处要多出不少，城门虽敞着，但门前拒马横亘。
只怕进出不会容易。
惊弦临着街道一侧，趁着夜色将自己身形隐在阴影里。她走的速度不快，思绪也有些游离，待到从阴影里重现在街道上时，原本高挑的身形不见，空阔的街道上只有一只几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小猫。
那猫身形娇小，行走间的姿态却十分孤傲，城门前盛燃着的火光倒映在它眼底，一时竟让人分不清那抹颜色究竟是火光还是它眼睛原本的颜色。
惊弦其实已经许久不曾幻化过本体。
墨霄是上古孟极血脉，原本就厌恶极了妖族，对惊弦本体承袭妖族更是不喜。身为太浮宫少主，她只能是孟极血脉的后人。
她垂头看了眼按在冰冷地面上泛着光泽的墨色前爪，敛了气息朝城门处大摇大摆走了过去。这似乎是自墨霄死后她第一次以原身示人。
夜色浓稠，夜风习习，空气里的温度低得骇人。城门口的守卫来回巡视也明显散漫许多。
其中一个搓了搓手，正想问身后同伴下一轮交接的时间，一转身看见拒马铁刺后蹲坐着一只金瞳黑毛的小猫正仰着头看他。
那守卫生的人高马大，盔甲下的半张脸上都是短硬胡茬。他瞪着一双虎目与惊弦对视半晌，忽地“嘿”了一声。
反倒是那几个同伴被他吓了一跳！
“老曹！你鬼叫个球？！”城门两侧驻防的其中一个人道。
被叫作老曹的守卫呸了一声，大刀阔斧朝惊弦走去。
敛了全部气息的太浮宫少宫主此刻不过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猫咪。老曹身上那股常年呆在军营的腐汗气息压过来的时候，惊弦好悬没忍住自己抬爪挠他。
她“喵呜”一声，挣扎着想从老曹手臂里挣脱出去，又被死死按在铁锈味浓重的甲胄上。
背上被一双粗粝的手掌安抚过，老曹嘿嘿笑着转身给同伴看自己臂间的小东西：“这么小一只，要没看住跑出去的话恐怕还不够外面那些家伙塞牙缝的~”
他从怀中摸出一条肉干，递到惊弦嘴边：“来，小东西。”
那双金色眼瞳盯着老曹手里的东西，半点没有要张嘴的意思。
旁边同伴嗤笑一声：“老曹，这一看就是城里哪位夫人养着的小宠，你看她脚上那只金铃，怎么可能吃得惯你手上那玩意？”
老曹砸了咂舌，他拎起惊弦上下看了看，粗犷的眉拧成一个疙瘩，说道：“也是。”
城门外，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逐渐清晰，老曹眉头终于舒展开。
他将猫往身后一藏，撞了撞同伴肩膀：“听说营里今夜根骨测试，新来的那批小子们也要一起，咱们去瞧瞧？”
新来的那批……离烬也在吧？本想趁此挣脱出去的惊弦闻言便不动了。
两厢换防完毕，一行人勾肩搭背出了城门，往营地走。
老曹难得沉默，先前骂过他的那名守卫回头看他，而后一脸了然道：“怎么？还不死心呢？”
另一个也道：“曹哥你可别冲动，多少人等着看你笑话！”
“能够入选守城军固然叫人羡慕，但根骨测试一年到头营里能通过的不过百人，你又何苦去凑这个热闹？更何况……那些守城军能从外面回来的又有几个？听我一句劝老曹，咱们哥几个就老老实实守着咱们的城门，你娘也不见得愿意看你拿命去换那几个银钱。”
老曹沉闷“嗯”了一声，这话算是揭过。
惊弦听完这话反而更加疑惑。同在城南大营，城门守卫跟守城军竟全然不是一回事？
根骨测试，那不是仙门世家招揽弟子时用以筛选的途径？邺城不过一座小城，即便城外毗邻荒芜四境，自然有太浮宫照拂。
然而思索间，他们已经到了营地。
营里，四下篝火燃的一片通明，校场上一群形色各异的队伍不甚规整的列于点将台之下。
高台上一黑衣男子背手立于边沿，肩扣银甲，面具遮面，睥睨台下。在他身侧是一座红光闪烁的法阵，当中一枚黯淡的黑球悬空浮在法阵中央。
惊弦感觉到老曹的身体似乎有些紧绷。
她仰头朝老曹脸上看去，男人粗犷的面色有些凝重，视线死死锁在那枚黑球上。老曹发愣的空当，惊弦猛地从他怀里跳下，转瞬便消失在了高台下那群今日才被带来城外的新人之中。
各色皂靴挨挤，惊弦从中走过。
队伍前面，台上男人音色温润，他扫过台下众人，语调似带着一种蛊惑的意味：“可有人想上来一试？”
面具之下，男人唇角勾起一抹笑容，他伸出指尖到那法阵之中，刚触及那枚悬着的球体，原本黯淡的黑球竟隐隐泛出红光，逐渐……那光芒越来越盛，刺的人禁不住闭上了眼……
惊弦也被高台上那束红光引得上前，刺眼的光芒探进她淡金色的瞳底，那双漂亮的眼瞳骤然紧缩成一条窄而狭长的细线。
天生上位者的威压不自觉释放，地面碎石耸动，周围一片哗然。
他们只当台上带着面具那男人是何等了不得的人物，瑟缩之间相互议论纷纷，全然没注意到那男人唇畔的弧度有一瞬间凝滞。
惊弦一瞬不瞬盯着台上的人，听见旁边刻意压低的声音：“喂兄弟，你刚刚感觉到了吗？”
“当、当然！”旁边的人应道，“他那手要再不离开法阵，我这会儿指定已经给他跪下了……好特娘的吓人！”
他感慨道：“红色想必就是绝佳的根骨了吧？不知道咱们一会儿上去会是什么情况……”
已经有人被方才的阵仗吸引，点将台上这会儿已经站了一个年轻人。
下面一干人自是伸长了脖子，窃窃私语的两人也慢慢站直身体：“反正听说只要法阵有反应都能入选，管他什么颜色，那球能亮就行！”
“那倒也是……”
高台之上，那个年轻人看着红光浮动的法阵目光灼灼，只是旁边戴面具的男人没有说话，他便只是恭敬站着。直到那男人在台下逡巡一圈也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才将视线转回到法阵旁的年轻人身上，而后抬了抬手，示意他上前。
年轻人搓了搓手，在众人的注视下学着男人先前的样子将手伸了过去。
底下的人屏住了呼吸。
然而手指触及黑球无事发生。
年轻人显然慌了，他干脆将整个手都盖了上去。幽幽红光沿着法阵边沿流转，然而浮空的黑球却无丝毫反应。
下面的人开始起哄，戴面具的男人似乎并不意外，他朝着年轻人微一颔首道：“有些遗憾。”
姿态却不见一点遗憾的意思。
很快第二个人直接撑着高台前的矮栏跃了上来：“我来！”中气十足。
这声音有些耳熟。
惊弦站在高台后的悬杆上垂眼看向台上站定的男人。
那声‘玄武巷邵管，男，年二十四……’骤然浮现在眼前，仍是白日那副急躁模样。
他站在法阵边沿，伸手触碰向那黑球的时候一脸的视死如归。
惊弦没什么兴致，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眯了眯眼在台下人群中搜寻离烬的身影。
离烬人虽清瘦，身量相较普通人却要高上不少，惊弦找他没有费多大功夫。
少年在人群中偏后一些的位置，周遭火光煌煌，他一身浅色裘衣恬淡静立，那张雪色的面庞在黑夜里更显白净。
他头微微偏着，眼睛望着台上的人，不知道旁边的人说了什么有趣的事，他忽地勾了勾唇。
……
人群里忽然一阵低呼。
困灵那嘶哑难听的声音便又浮现出来：“啧……邺城虽为凡间小城，倒也不至于出个沾上灵力的人就没出息成这个样子吧？而且这带面具的男人……嘿，有趣~”
离烬掩鼻轻咳一声：“哪里有趣？”
邵管已经去了高台一侧候着，紧接着又有人上去。
困灵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疯癫，此刻语速极快：“邺城是什么地方？那是太浮宫辖下的城市，前宫主墨霄厌恶极了妖族，可方才的探灵阵你也看见了，红光漫天！哈哈哈哈哈哈……可笑这一群傻子们还当这人是天神下凡……”
离烬手背轻点了点鼻尖，视线从高台上垂落。
陆续又有人上去试那黑球，可除了邵管，竟是再没有一个人通过。
营门口，几个守卫看着老曹专注盯着高台上的探灵阵抬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瞧见没有，就这么一个，行了，卯时还要轮值，走吧？”
老曹也不知道今日中了哪门子的邪，总觉着心里有个念头告诉他：上去试试，这次兴许能成！
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了点将台上。
他半脸胡茬，一身脏污盔甲，不光台下一众人仰着脸好奇看他，那带着面具的男人眼底也是探究。
老曹握了握拳，隔着重重营帐，仿佛还能听见同僚们的嘲笑，他狠了狠心朝面前的男人拱了拱手，抱拳道：“先生，老曹还想试试！”
男人看了他半晌，往后退了半步。
老曹深吸口气，看着法阵当中的黑球，手动了动半抬起，最终眼睛一闭整个手掌贴了过去。
倏然，一阵惊呼声响起，老曹心底狂跳，耳边却终于不是记忆中的唏嘘。
他缓缓睁开眼，法阵中的黑球周围缭绕着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
这他娘的……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