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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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烬缓缓将视线撤回,端着脸思索了会儿,自言自语道:“但是这跟守城军最后一次招募又有什么关系?”
“那谁知道?”困灵嘻嘻一笑,笑完又胡扯一句,“兴许少宫主也头疼这事呢!”
桌上,少年来回拨弄那枚浮音令的动作一停。
他似乎听进了困灵这句胡诌,忽然勾唇笑得灿烂,“不然……我帮帮她?”
他“啧”了一声从位置上站起,走向里面的柜台。
柜后的小二正闲的神游,察觉有人过来忙热心抬头,就见先前那模样秀气的小公子一脸诚挚地看向他而后指了指台面上的纸笔。
小二虽然疑惑还是将纸笔递了过去。
离烬将纸张铺平,沉吟了瞬提笔就着台面写了几句话,然后折好递给了他,说:“等与我同行的那位姑娘回来,还劳烦小哥将这个交给她。”
他声音清越好听,又生得漂亮干净,一笑起来显得格外无害,不由让人生出亲近之感。
“哟——”困灵的声音冷不丁在一旁怪叫着提醒,“你不怕这小子到时候什么都给你抖搂出来?”
离烬笑得恣意,走出挽风眠才幽幽道:“只是转交一封书信而已,你想的太多。”
更何况,以惊弦的性子,也不至于去问一个小二如此白痴的问题。
眼下要考虑的……是另一件事,离烬摩挲了下掌心捂得温热的浮音令花瓣。
得编个什么身份,去报名这个让人挤破头的守城军?
另一边,惊弦出来挽风眠径直朝着城南某处疾行。
说起来,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来邺城。只是那时候,邺城还叫业城。
饿殍遍地,妖邪横行。
墨霄率太浮宫百余众来此剿清那群扬言要一统四境的无极渊余孽。
惊弦被他丢在妖群之中,任她被周围冲天的血气厮杀惊得面色煞白。
而墨霄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被一众弟子护在血池之外,他望着她故作镇定的模样神情漠然。他说:“太浮宫的少主可不能是你这般模样。”他说:“惊弦,捡起你脚下的剑,杀尽这些无极渊的余孽让我看看。”
太浮宫一向强者为尊,没有谁会因为她是墨霄的女儿或者尚且年幼就心生怜悯,为她求情。她跟那些比她修为高出许多的太浮宫弟子在业城南郊与妖邪拼杀。
那时她没有遮天,手上的武器不过是墨霄随手折过的一根枯枝幻化的一把剑。
她拿着那把剑,在血气横天里杀红了眼,可终究是太小太弱,随随便便就被人捅了个对穿。
她犹记得有人捏着她的脖子,望着周遭的尸横遍野,语调又恨又怨。他说:“小东西你看看,你竟然用着那些人道貌岸然的功法,在这里同类相残!”
……
思绪被眼前一派喜庆装扮的高大宅邸瞬间拉回。
惊弦看着府门左右一路从街上延伸过来的红绸装饰和灯笼一时怔住。
这里,原本应该是一片迷樟林,如今树林不见,反而成了……惊弦抬头往门头的牌匾上看去。
——城主府。
那个叫邵管的年轻人说过,邺城江家这两日确有喜事。可这城主府的满目红绸……江家跟城主府,又是什么关系?
惊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眼看向周围,而后提步拐进城主府一侧的巷道。
跟街道上的热闹喧嚣不同,城中这些阡陌纵横的小巷就显得无比冷清。
惊弦沿着巷道走了许久,看到城主府位于后巷的矮门。
遮天在手里震颤有声,缕缕浮光攀附伞周,一股强劲的力量牵扯着惊弦的手臂向前。
门前的石阶上落满了枯叶,似乎许久没人走过这里。
她盯着那门看了一会儿,忽然头顶传来一道声音,带着些奶气。
“喂!”伴随着这声喊叫,一枚碎石挟着风劲砸了过来。那力道不重,因此惊弦也就没有躲开。
她朝那处看去。
就见墙头上扒着个五六岁的奶娃娃,雪团子似的,一双眼眸清亮无比。
那雪团子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视线扫过她手里那把浮动着金色流光的武器问:“你是我爹请来的客人吗?”
惊弦皱眉反问道:“你爹?”
雪团子哎呀一声,说:“就是城主。”然后嘴里嘀嘀咕咕:“只有他的客人才会大白天的从后门被请进来……”
什么样的客人需要从后门进府?惊弦视线在那小孩儿身上逡巡,携着遮天的手背向身后。
那雪团子就歪着头看她,忽然咧着嘴笑了起来,十分肯定道:“姐姐,你不是我爹的客人。”他像是快要从墙头跌落下去,于是又费劲往上扒了扒,一脸天真的问惊弦:“姐姐,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孩子虽然出现的怪异,但身上却没什么邪气,惊弦思忖着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只是还没开口,那雪团子又自顾道:“不过也无所谓。”他呲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歪着头笑看惊弦,“如果姐姐能偷偷带我出来的话,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一个孩子的话能当几分真?
然而惊弦还是带他出来了。
这座建在迷樟林上的城主府让她心生疑窦。况且这孩子身上被下了重重禁制,整个城主府又被一个诡异的单向法阵围着。
窄巷里,雪团子看着脚下的陌生地面一脸欣喜,他歪着脑袋仰头,朝惊弦笑得真心实意。
“姐姐,我饿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他不由分说去抓惊弦那只拿着遮天的手,却被惊弦抬袖的动作挥挡的只堪堪够到了一点袖角。
他倒是对遮天挺感兴趣。
惊弦垂眼瞥过手上的武器,那只抓握在她袖角的白胖短手显得有些委屈。惊弦动了动手臂,往前走了一步,朝身后道:“跟紧。”
雪团子在身后丧气地“噢”了一声,脑袋垂得很低。他垂着脑袋视线几乎跟那把金光浮动的伞状武器平齐。
而后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又蔓开笑意。
……
出来巷子不远,就有一间面馆。惊弦给雪团子叫了碗面,看他狼吞虎咽吃着,开口问他:“邺城江家有什么喜事?”
雪团子吃面的动作顿时停住,他抬头看着惊弦,两腮因为塞满了面显得脸颊愈发的圆。
“唔……江家?姐姐是说挽风眠的那个江家吗?”
“是。”
得到肯定回答,雪团子抬手抹了把嘴,一双莹亮的眼睛眨了眨:“江家家主有个病了好多年的妹妹,好不容易病好了,自然要庆祝一下。”
惊弦看着他似大人般说话的语气,顿了瞬指了指外面:“江家的喜事,红绸挂到城主府门口……这是邺城什么时候兴起的风俗?”
她冷然惯了,乍说些挖苦人的玩笑话也颇有几分认真的意思。
雪团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声反驳:“才没有这个风俗!”他撇了撇嘴,“那妹妹都嫁人好多年了,江家就是再高兴当然也得去妹妹夫家庆祝呀!”
夫家……城主府?
惊弦看着面前一脸无邪天真的雪团子嬉皮笑脸的样子,皱眉问他:“那妹妹,是你娘吧。”
“是呀!”雪团子坦然承认,然后将面碗往前推了推,“姐姐我吃饱了!”
他一眨不眨同惊弦对视,丝毫不见惊讶害怕:“姐姐还想知道什么?”
“城主府近来有没有客人?”
“有呢!”他转了转眼珠,似在认真思考,而后嘻嘻笑道:“不过……姐姐问的应该是从矮门进来的那些客人吧?”
惊弦没有回答。
雪团子自顾道:“前两日倒是有人趁着夜色从那儿进来……但是好奇怪啊姐姐……”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为什么子时过后,那扇门不需要接引他们就能进来呢?”
惊弦眸底的颜色微深,回了句:“不知。”
“哎呀!”那小鬼忽然怪叫一声捂住肚子,惊弦抬眼,就见他拧巴着一张脸惨兮兮道:“肚子好痛,姐姐我去方便一下!”说完躬身朝后堂跑去……
外面的天色一寸寸暗了下来。
惊弦看着桌子上那只碗里的汤水再也散不出来一丝热气,才从怀里摸出银钱起身,走到柜后记着账目的妇人面前。
“方才那位小公子您认得吗?”
她虽生的秾艳,但整个人的气质冷淡又疏离,言语之间神情便总让人觉得透着几分不耐。
那妇人愣了一会儿才忙摇了摇头,回道:“从未见过。”
惊弦此刻心下已经生了疑虑,她想了想,又问妇人:“城主府可是有位五六岁的小公子?”
那妇人被她这话问的莫名其妙:“城主府哪来的什么小公子?夫人怪病缠身十余载,我们城主又一向洁身自好,您这话可不能瞎说!”
惊弦面上没什么表情。
那小鬼从头至尾都在撒谎。
且不论城主府有没有小公子这么个人,即便真有,城主夫人卧床十余载,怎么也不可能生出五六岁的孩子。
可偏偏这小鬼除了身份其他的话又都不似作假。
她同妇人道了声谢,转身出了面馆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