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伏熙推开门,一层黑着灯,一个人都没有。
陆白川等人走前已经把茶几收拾了,上面还给他留着一份没动过的晚饭。
伏熙却顾不上这些,他径直上楼,一把推开了卧室的门。
昏黄的灯光洒在寂静的房间里。
凌乱的床铺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屋里没有人。
伏熙只觉提起来的心又重重沉了回去。
他站在房门口,第一次觉得这空荡荡的屋子太过安静了。
明明已经一个人生活了几百年,相比起来和周怿在一起的日子不过弹指一瞬。
可在他心里却只有这短短的一弹指最为鲜活。
周怿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小习惯,他都记得。
他也记得自己是如何教会周怿一些最基本的生活常识。
现在想起来,他们其实已经做过很多亲密的事。
周怿不但吃过他做的饭,还穿过他的衣服,甚至睡过他的床。
伏熙不觉扯了下唇角,这么看,不把人追回来真的很难收场。
他转身正要出去,余光却瞥见床头柜上好像多出了一样东西。
他顿住脚步,回身走到床边,这才看清那是一本有些破旧的书。
封面上是五个有些褪色的字——
北方风华录?
伏熙有些诧异,这本书怎么会出现在他房间里?
他拿起书翻了翻,书的第二页有些残缺,和他在御风观后殿里看到的那本一模一样。
这本书当时他只是粗略浏览了一遍,并没有仔细看完。
后来用终端搜索玄冥资料的时候他还专门查过这本书,却没能找到只言片语,因此他还想过要再回御风观一趟。
所以,究竟是谁在这么恰到好处的时间把书送到他房间里?
伏熙再次确认了事务所中并没有其他人在,这才在床边坐下来,仔细从头翻看起来。
这一次他看得很慢,从“玄冥诞于溟海”一直看到隐居离泽后的最后一段——
“有十世升仙者,帝君允其为座下弟子,号慕华……”
“慕华”这两个字映入眼帘的一刻,伏熙忽然头痛欲裂。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有模糊的声音在不断嗡嗡作响,一直以来横亘在记忆源头的壁垒顷刻间决了堤,回忆如浪潮般席卷而来……
·
“——仙尊。”
“慕华仙尊。”
“慕华仙尊!”
不同的人喊这个名字语气各异,但都透着恭敬,唯有一人不同。
那个人的声音很好听,低而不沉,带着冰雪的冷意。
“慕华。”
“君上。”
伏熙听见了自己回答的声音。
那人递来一件黑色的东西。
他接在手里,触感微凉。
就算在碧落天,这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神器。
他不禁怔然。
“这是给我的?”
“嗯。”
那人指尖微微一动,神器就轻灵地环绕上他的手腕,成了一个黑色的手环。
“你可试着以神识唤它。”
他按照吩咐,以神识操控手腕上的神器,尝试了几次之后,成功按照自己的心意将神器唤醒,化为了一柄乌黑的利剑。
他将剑托在手中,垂首道:“请君上赐名。”
静了片刻,那清冷的声音才又响起:“天地苍苍,皆为尘幻。就叫苍尘吧。”
·
“听说了吗?帝君数次赴虞渊收集日魄,亲手为慕华仙尊铸了一件神器!”
“帝君从来冷淡,没想到竟然待弟子这么好。”
众仙都发出艳羡之声。
一名小仙问:“日魄是什么?”
“日魄是太阳余烬所结而成,千年难遇,且极难炼制,更别提要炼制成器,这其中耗费的功夫实在难以估量。”
“听说帝君座下只有慕华仙尊一位弟子,不知仙尊当年是如何拜帝君为师的?”
“你仙龄尚浅,不知道也情有可原。这缘分还要从仙尊仍是凡人时说起,那时仙尊制一海槎,顺青川而上,机缘巧合之下到了离泽之畔,见到了正在离泽闭关养伤的帝君,据说帝君见了他竟破天荒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玄冥帝君向来寡言,经年累月也不一定说一句话,会主动开口实属令人意外。
小仙好奇道:“什么问题?”
“帝君问:‘人间安好?’仙尊答:‘好。’帝君就将海槎推离,这就是二人第一次见面,也成为了这段师徒缘分的开始。”
“然后呢?”
“然后啊,仙尊在凡间修行十世,终于登仙,而千万年不曾收徒的帝君就破例收了他做弟子——”
“嘘!都别说了!”
“……!”
“仙、仙尊!”
·
离泽是一片寂静的冷湖。
除了一望无际的湖水和湖畔那个人亲手种下的一株扶桑,再无他物。
扶桑树并不算高大,千年开一次花。白色花瓣纷纷扬扬飘落的时候,是离泽唯一不同的风景。
空气中清冽的冷香终年不散。
伏熙来了以后,除了修行,就是远远看着那个人。
他登仙后就听闻离泽里那位帝君从不收弟子,也鲜少有人愿意做他的弟子。毕竟这位帝君大人实在太冷了——无论是从字面上还是从任何角度而言。
很多仙子甚至惧怕单独面见帝君,更别提做他的弟子与他终日相处。
可伏熙不一样。
现在这样的日子是他修了十世才修来的。哪怕那人一年也说不了几句话,哪怕这片离泽单调寂寥到了极点,他也已经很知足。
他从其他仙君那里听说帝君在之前和魔尊的大战中受了伤。可他始终看不出那人伤在哪里,碧落天的仙子们也都看不出。
也许因为是先天神灵,神格自成,世上的事都瞒不过那人的眼睛,而那人若不想让人知道什么,三界之内就没有任何生灵能够知道。
后来伏熙渐渐明白,离泽湖水里的墨色是那人正在借由湖水温养受损的灵元。
他日日祈盼着那人能早日痊愈。
可他的愿力终究还是抵不过天命。
他拜在玄冥座下的第三百年,人间魔气蒸腾,溟海的鬼门被冲破。
玄冥独自回到溟海封印鬼门,又下界对付魔物。
整个碧落天没有人会为那人担心,因为没有人有为玄冥帝君担心的资格。
可他却因此第一次违反天规,私自下界。
他见到玄冥的时候,对方的伤势明显加重了。
这一次,连他都能感觉得到。
玄冥见了他神情依旧冰冷,只问:“何事?”
他看着对方指骨上滴落的血迹,说:“你受伤了。”
“无妨。”
他那时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挡在了那人身前没动,说:“你休息一会儿,醒了再来替我。”
那双漆黑的眸子就这么看着他,伏熙固执地没有躲闪,就这么对视回去。
那人终究没再说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独当一面,最后所有魔物都死在了他的剑下。
那一天也成为了一个转折点。
自那以后,他再没有让那个人出过离泽。
所有需要处理的事他都主动接手,甚至连来求见帝君的人都再见不到帝君天颜。
百年后,碧落天就这样出现了一位新战神。
·
“仙尊回来了!”
“这一次魔域几乎被他踏平了,不愧是帝君的弟子。”
伏熙混身占满血气,回到碧落天的时候,周围的声音充满了敬畏。
他却皱着眉,一语不发。
他不愿让那人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于是先独自在很远的地方沐浴,直到洗去一身污秽,才换上干净的衣袍,回到离泽。
“我回来了。”
“嗯。”
那人的声音如常,湖水里的墨色却已经淡得看不见了。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一日日虚弱下去,却毫无办法。
他每次离开都会兼顾搜寻各种灵丹妙药,最难采摘的、最难培育的、最难炼制的,他都一一想办法弄回来,全然不提其中辛苦,只说是偶然所得。
然而终究是无力回天。
他从没有如此焦虑过。
为了减少离开的次数,他几乎是以逆天的战力荡平了魔域,余下的时间就在离泽守着那个人。
那人依然很少说话,面上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他能感觉到对方正在逐渐衰弱的神力。
直到有一日,那人亲口唤他到身边,说:“吾大限将至,你去吧。”
伏熙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说什么?”
先天神灵,怎么会有大限?
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究竟是什么样的伤让你也无法承受?
这些话伏熙一句都没有问出口,他知道对方不会回答。
他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留在了那人身边。
直到最后的时刻来临,他定定凝视着那个人的眼睛,片刻后低头道:“弟子僭越了。”
话音方落,禁咒已成。
这道禁咒是他暗中布下的,只需一念,即可发动。
他从没想过能瞒住对方,可是竟然成功了。
没有人会相信,玄冥帝君,竟虚弱至此。
那人冰封的眼眸似乎动了动,淡淡道:“天道难违,何必自苦。”
他听见自己沉声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是苦。”
·
“仙尊,你这实在是为难小人了……”
阎王殿的判官被伏熙用剑指着,一脸苦笑。
“按我说的做,后果我会承担。”伏熙施展禁咒后仙力已经所剩无几,面对阎王殿众差役的围剿却依然不松口。
他知道以自己的力量无力回天,所以在玄冥元神寂灭之前,他以禁术将本应散入天地的魂魄收拢,投入了黄泉。
这么做本已有违天道,他还不肯罢休,又上门逼迫掌管生死簿的判官,确保玄冥平安入轮回后,再安排一个世世平安喜乐的命格。
判官被他用苍尘指着,实在没办法,只得应下。
伏熙放下剑的一刻,至少有数十柄武器封死了他各处要害。
他心愿已了,自愿领受天罚。
那一年,碧落天遭逢巨变。
玄冥帝君陨落。
慕华仙尊因违反天道,被罚入人间历十世天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