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伏熙猛然惊醒，神魂归位后一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依然坐在床边，手里的书册还停留在最后一页。
他的视线从书中的文字移到自己的手腕上。
苍尘像往常一样静静贴着他的皮肤。
伏熙看着它乌黑光滑的表面，一时间心乱如麻。
他想起之前在界相里，周怿曾用苍尘钉住过傀儡怪，那时他还觉得很惊讶，现在却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周怿当然能够操控苍尘，因为这本就是他亲手打造的神器。
伏熙难以想象自己之前究竟都做了什么。趁自己的师尊肉/体凡胎、神识有损勾引对方动情，这何止是大逆不道，简直就是天理难容。
周怿如果恢复了记忆……
伏熙唇角溢出一丝苦笑。他现在只希望那个不接电话、不回消息的还是周怿，而不是已经恢复记忆的玄冥。
伏熙闭了闭眼，他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长的一觉。一觉醒来，千余年日夜相对都未曾流露分毫的感情，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天光之下。
他怎么也没想到，人间芸芸众生何止千万，他们竟还能相遇。
这是他不曾奢望过的。
如今的情形实在是叫人措手不及。
伏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短暂的思考过后，心头不禁疑窦丛生。
自己违反天道后该在人间历十世天劫，可他卡在人世五百年，天劫为什么迟迟不来？
周怿这一世又为什么会心智有损？
周怿在遇到他之前过得也并不好，这命格离平安喜乐未免太过遥远，难道那判官竟然敢蒙骗自己？
思及那判官，伏熙忽然想起了什么。
慕华……
他这个仙号好像前不久刚刚听人提过一次。
伏熙霍然抬眸，盯着面前紧闭的窗户看了几秒。
他站起身，上前两步一把拉开半掩的窗帘推开了窗扇，对着黑沉沉的夜空道：“还不滚出来！”
淅淅索索一阵响动，一个人影从窗台边缘灵巧地翻了上来。
奈何伏熙堵在窗口，他进不来，只得挤在窗台上嘿嘿陪着笑脸。
伏熙一脸冷漠地看着来人。
当初在神树岭的时候，这人刚一出现就抱着他的腿大喊求慕华仙尊护佑，如今看来不是巧合。
眼前这张略显平庸的脸明显是经过刻意修饰的，眼角眉梢的特点再突出几分，就和记忆里那长着一对死鱼眼的判官重合起来。
伏熙冷声念出了一个名字：“张送。”
张福来——真名张送，职业判官，此刻眼泪都快下来了：“谢天谢地，仙尊你可算想起来了！再想不起来就真的来不及了。”
伏熙盯了他两秒，举起手中的书册问：“这是你送来的？”
张送“啊”了一声，解释道：“仙尊别误会，我真不是有意撬你家窗户的，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吗……”
伏熙审视着他：“你不好好做你的判官，来人间干什么？”
张送蹲在窗台上像个□□，他尴尬地指了指屋里：“仙尊不如先让我进去慢慢说？”
伏熙往旁边让了一步。
张送从窗台上跳了下来，这才呼出一口气道：“小人来人间自然是为了仙尊不能正常历劫的事。当然，也是为了帝君。”
张送不提周怿还好，一提周怿伏熙脸色就发沉。
他冷声道：“这就是你给他安排的好命格？”
张送没想到他不先关心自己的天劫，反而先问周怿的命格，忙苦着脸解释：“小人真的有安排了，但是帝君他……那个……”
伏熙眯起眼：“他什么？”
张送硬着头皮道：“好命格有个先决条件，那就是三魂俱全，七魄无恙，也就是说至少是个完整的人。”
伏熙皱眉：“你什么意思？他的魂魄我探过，完好无损。”
刚把周怿从通光塔带回来的时候，他就探过了对方的魂魄，的确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完好是完好，但仙尊你那时候恐怕法力未复，所以不能察觉其中的异样。”张送说：“帝君他的命魂其实是用他物代替的。”
伏熙闻言一怔。
命魂也能用其他东西代替？
放眼整个碧落天这种事怕是也没有几个神仙能做到。
张送叹了口气：“当初仙尊你用禁术强行将帝君的魂魄聚拢送入轮回，那时你的注意力恐怕都在禁咒上，所以没有发现。帝君在禁术发动前就已经用天机镜替代了自己的命魂，而那缕命魂则注入了仙尊你的体内。”
张送觑着伏熙的表情，勉强说完了最后一句：“如我所料不错，这也是导致仙尊你迟迟不能正常历劫的原因。”
伏熙表面沉默，心中早已掀起滔天巨浪。
他只知道天机镜是一件能窥天道的上古神器，一直由玄冥保管，却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还能被他拿来当做命魂的替代品。
五百年来，周怿的命魂一直都在自己的身体里，而自己竟然毫无所觉？
伏熙知道张送没有说谎，所有经黄泉入轮回的魂魄都要经过判官的手，没有任何魂魄的状况能瞒过判官的眼睛。
这是天道所命，概无例外。
伏熙压下翻涌的情绪，死死盯着张送：“你既然知道这一切，当初为什么不说？”
张送被他盯得心惊胆战，低头道：“帝君有过交代，小人不敢违抗。”
伏熙的声音危险：“那你现在又敢了？”
张送战战兢兢不敢再答。
伏熙却已经猜到了大概，“你现在敢告诉我，是因为他已经从我身上取回了命魂，很快就要达成他的目的了，是不是？”
张送抿着唇不说话，相当于是默认了。
伏熙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攥起。
他终于知道当初在御风观自毁灵脉时从体内涌起的那股力量是什么了，那竟是周怿的命魂！
神要做什么就连身居仙位时的他都不一定能察觉，更别提在世为人。
那缕命魂在他体内蛰伏五百年之久，直至感应到致命的危机来临才霍然爆发。挡下他的攻击后又代替他抵抗魔气，就算是那人的命魂恐怕也受创不轻。
如今命魂已经回到周怿体内，想必周怿也已经恢复了记忆。
所以，这一切都如他所愿吗？
伏熙心中蓦地腾起一股无名火，却又无处发泄，最终被另一种更加强烈的情绪所吞没。
周怿轮回这几世，是因为三魂中的命魂不在，所以才心智有损。
因为把命魂交给了自己，所以……
伏熙忽然想起涂红发来的那份命名为“周”的文件。
他还没来得及看。
伏熙打开终端，弯曲的指节微微泛白。
张送只觉他的脸色有些吓人，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周怿十岁被弃养后曾在外流浪过一年，后来被送进了福利院，没几年又被赶了出来。那时候的生活能差到什么程度伏熙并不意外，但越是不意外就越心痛。
他翻动着文件，终于明白周怿在人世受了这么多苦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是他心怀妄想，使用禁术，几乎是强迫对方入世轮回。
他又有什么资格气对方擅作主张？
良久，伏熙关上终端，哑声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仅仅是为了阻断自己轮回好让自己避开天劫？
违反天道就该受天罚。作为先天神明，那个人不该也不会为了任何人逆天道而行。
“小人不敢妄自揣度帝君的意图。”张送斟酌道：“不过仙尊如果知道帝君当初临去前有什么未尽之事，说不定就能解开这个疑问？”
那个人的未尽之事？
在伏熙的印象中，那个人是真正的神，高贵冰冷，淡漠寡言，要说对什么事有关心，那就是三界安稳。
魔尊出世后，唯一的未尽之事大概就是将其彻底拔除吧。
煞魔……封印……命魂……
伏熙一时没有理出头绪，却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他抬眼看向张送，问道：“青一又是怎么回事？”
张送知道自己作为判官无论如何躲不过这一问，只能如实答道：“除却被仙尊送入轮回后的这几世，帝君数千年前也曾有一世下界为人，也就是那一世，帝君在御风观做了第三代掌教。”
“他那时候……为什么下界？”
张送说：“据说那时天下大旱，不知怎么又有龙王连降大雨，人间成年累月旱涝成灾。因为以神力干涉人间祸福有违天道，所以帝君才自愿下界一世为人。”
伏熙闻言默然。
凡升仙之人都会记得自己累世修行的过往，那时候他也一直以为自己能回忆起的就是他在人间的全部经历。
但其实那其中至少有一世的记忆是缺失的。
那就是他在御风观界相里看到，和青一有过交集的那一世。
恰恰对这一世没有印象，这会是巧合吗？
想起云藏对自己的隐瞒，伏熙知道这道士对于周怿的身份多半也是知情的，而且说不定也曾受到周怿的嘱托。
伏熙敛去眼中的阴霾，淡淡道：“你刚才说我再不想起来就来不及了？”
张送目露担忧，点头道：“当初煞魔祸世被帝君封印，如果真的让它复苏，那它定然不会放过帝君。如今帝君元神有损，只身前往神山，怕是……”
他看看伏熙脸色，“凶多吉少”四个字还是没说出口。
伏熙明白张送的意思，他只是没有想到，那魔物竟然会那么难对付。
数千了，当初只是封印，连那个人的神力都无法彻底将其抹杀吗？
伏熙神色难明，静了几秒才说：“你从生死簿中查一下宋晖。”
张送听到“宋晖”这个名字，脸色明显也不太好：“查过了，生死簿上是正常轮回的普通人，除非……”
伏熙眯起眼，不必张送再说他也知道。
——除非，这具躯壳里的已经不是真正的“宋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