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你是孟大人的女儿?
季循家境虽贫,当年为了娶妻,老两口积劳成疾,攒了些许家底在院子里盖了两间还算利索的瓦木房。
可惜当日出事被何家庆的家奴一顿打砸抢烧,如今已有半间瓦房被毁得不堪入目,门窗破旧残断,只能用些杂草破布烂条子缠于一处草草塞满。
屋外冷风一拂,房中便冷如冰窖,桌案上才温好的稀粥瞬而凝出碎冰碴,无半分遮挡的用处。
甫一推门,一股子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孟幼卿不由得皱眉,缓了口气放眼正房中,如今除了一把四只木腿还算齐全的枣木椅子以外,余下桌椅再无一样儿能支撑场面。
灶台上冰冷如玄铁,只几个粗碗中尚留着几个碎冰碴子,应是昨夜里老叟才喂他用过的粥药残底儿,尚未来得及收拾过去。
二人抬眼看正瘫卧于塌上的人,几塌被褥上补丁遍布,几处旧棉花从未曾添补的被面中稀疏探出。
那季循畏畏缩缩地裹于其间昏睡,观其面色苍白如纸,二人只觉得心酸,轻叹道,“可惜了。”
老叟亦跟着长叹,上前轻声招呼季循起身,拿枕头在他身后掂后,才捧着药碗过来,“起来喝药罢,用下药好吃粥,今日有贵人前来看你。”
“多谢纪叔,昨夜听闻院再有人扣门,惊动纪叔您起身周旋,您又受我拖累。”
季循勉强勾了勾唇角,察觉老叟拍他的手背,抬眼往他身后打量,见二人后怔愣一瞬,微微皱眉,“这二位是……”
老叟忙道,“二位贵人是从上京过来,昨夜特地来看望你。也是为了你那桩事、为你申冤做主。”
李生闻言又是一愣,如今腿脚虽不能动,但仍费力直起上半身,拱手让半礼,
“二位贵客远道而来,可惜小生如今病重,实在不能起身让礼。略有失仪,还请二位贵客见谅。”
季循面貌生的不差,更因自幼寒窗苦读,周身带着一股书卷气,如今面色虽显病意,但仔细观其轮廓周正、眉眼如画。
其礼数举止亦尽数得体,若能起身好生打扮,也是一位长身玉立、温文尔雅的俊美书生。
若没有这事儿,将来考取功名、任一官半职,必定是朝中前途无量的才俊。只可惜如今已是半瘫之人,再无出头之日。
段容与抬手示意他不必起身,上前温言道,“先用药罢,纪大叔一早为你熬制成的。等用下药再说话,不急于这一时。”
季循颔首,面色略显愧然,“可惜我这半幅残躯又连累纪叔叔一早为我进山采药,是我无用。”
“傻小子,在你叔跟前儿,何苦说这傻话。”
老叟轻叹,舀了一匙滚烫的汤药送到他嘴畔,“才盛出来,慢些喝,免得烫嘴。”
挨了一整夜的冷风,如今他也顾不得药汁滚烫,就着纪叔的手三两口便将药汁尽数咽下,等老人起身去收拾碗筷,拱手让礼,
“二位贵人今日前来犹使寒舍蓬荜生辉,小生亦应起身相迎,可惜陋室粗鄙,家中无可招待贵人的茶,还请贵人们见谅。二位请上座。”
房中只那一张还能落座的椅子,上头木漆斑驳,段容与用外衫垫了,虚扶孟幼卿落座;
他自己顺势坐在榻沿儿上,拱手让礼间,不着痕迹地抚过他的脉相,登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所幸季循正忙着往塌里拢被褥给他挪出空位,自然未曾察觉他的面色,抢扯出一抹笑意,
“昨夜里似乎听闻屋外有人叩门,可惜我不得起身,最后只能让纪叔招待。下来就是您二位了,不知二位贵人从城里赶至寒舍所谓何事?”
段容与道,“早听纪叔提起公子所遇之事,今日前来叨扰,一来是为看公子如今的病情,二来也想询问公子与何家的恩怨,“若能尽快将那恶霸收监,还季兄与令尊令堂公道,二老九泉之下也能瞑目,季兄也算出这口恶气罢。”
他说完老叟又捧着一小碗稀粥过来,嗳嗳劝道,“这二位是上京派来的贵人。来此处就是为了为你申冤正名,你有什么话切莫自己憋在心里头,如实相告便好。”
“劳烦纪叔了。”李生闻言垂了垂眼眸,颤颤巍巍地接过那粗碗暖手,温声道,
“两月前京中也曾派过一位钦差大臣来此处询问小生的病情,那时便听纪叔提及,似乎此案已了,不知如今大人怎又来此处?”
段容与凝眸,不答反问,“纪叔与季公子是如何听到这股风声的?此处离城中尚有一段路程,不知是谁人将此事传入您二位耳中。”
二人一愣,回眸对视半晌,老叟嗫声道,“城郊荒芜,倒也没有人故意往这儿来。是老朽砍柴去城里头换钱时看墙上贴的告示,满城百姓尽数知晓,那阵子传得正凶呢。”
怕段容与不知内情,纪叔费力想了想,又道,“听闻是位亲王与什么伯爵贵人,老朽没见过他们,只是进城采买时听商贩们讲起,那几位似乎也遭了祸了。
“大人难不成是为此案再度来往扬州?”
见他颔首,老叟不由得抚掌,眼下顿添喜意,“苍天有眼,就凭这何家庆与刘知府如今仍在扬州城为非作歹,大人理当重察此案,为循哥儿做主。否则他娘……”
“纪叔,”季循忽开口打断,温声笑道,“纪叔昨夜便招待贵客、一早又为我上山采药实在辛苦。我来与这位大人相谈,纪叔暂缓口气罢。”
老叟虽不解,但见他气色尚好、似乎另有主意,喟叹一声后起身,“那我先过去给贵人们煮早膳,有事招呼一声我就过来。别急。”
“纪叔慢走,”段容与欠身相送,回身再看李生时,但见他眼下倦色重重,显然已无再提此案的兴致,停顿一瞬先试探道,“季兄若是身子不适,暂可歇息,段某改日再来叨扰。”
季循摆手,垂眸自哂道,“小生如今不过是在这世上苟延残喘,今日如此,大抵明日便油尽灯枯,再无回天之力,大人若想问什么只管明言。家中所历的祸事想来大人已听纪叔提起,除此以外应无异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