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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春秋大梦(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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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鹄葭的眼中有藏不住的惊愕,却也没打断龚小娥的观影。

    待一切都发生后,鹄葭解释道:“看来当年妖魔鬼界联合出兵,根源还是流黑——流黑同妖王打了赌,若他能征服魔王,妖族便加入战争。魔族没有理智和思想,但会屈从于绝对的强者。流黑做到了。”

    虽然只在梦境中见过流黑几次,他那俊美柔弱的样子却让龚小娥印象深刻。

    如今流黑那无情凶狠的面孔让龚小娥背脊发凉:“他……他那么……人畜无害的样子……怎么会……”

    鹄葭淡淡一笑:“过去我偶尔会疑惑,我们为何生而为神。总有人提‘天意’二字……我们或许是被天界二位选择的,但,为何是我们?我自认平平无奇,为何会身为雀公,我又需要作甚?”

    龚小娥想,不,你一点都不平平无奇。平平无奇的是区区在下,在你面前卑微到地核里。

    顿了顿,鹄葭无奈笑道:“但流黑倒是算用另一种方式回答了我的疑问,鬼王之所以为鬼王,至少有绝对的强大,有能压制鬼、妖、魔三界的强大……”

    龚小娥脑海中空无一物,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北关初中生,她没必要听懂这些个道理——她这么安慰自己。但她不想让鹄葭发现她的苍白,于是决定用一用排比句,瑟瑟发抖,机械地接话道:“天意之所以为天意……不过,u1s1,天意到底是……”

    鹄葭远远地看着龚小娥看不到的地方,笑道:“天意,就是龙族凤尊的意思吧。”

    龚小娥抱住了弱小的自己:“你……你见过他们吗……”

    鹄葭摇了摇头:“传闻,凤尊主生,龙主主死,龙族的小孩都是从小被这个传闻吓到大。若是生死两极都能掌控,那六界何事不在他们股掌之间?”

    龚小娥茫然:“那,六界大战,如果龙主凤尊出手,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鹄葭淡淡一笑:“他们不会出手的。天界、神界都不能直接出手干涉弱者命运。天意使然。”

    龚小娥不假思索:“可是,彤王会救人的说……”

    鹄葭侧过脸看她,不明显地挑了挑右眉,一言不发地,仿佛在给龚小娥一些留白。

    比如,给她一些思考自己有没有说错龙王的时间。

    根据龚小娥的了解,如果说神族有不能出手救凡人的原则,那打破这个原则的可能是云螭琦、云螭崇明,也可能是任何一位雀王,但独独不可能是云螭彤。

    龚小娥卑微地低下头,看着地面,仿佛这样才有绝对的客观回忆那天的场景:“有一天,那个什么黑影子嗖嗖嗖就窜上了关南街,然后就有个小姐姐摔下了天桥,奄奄一息的……彤王到了之后就把人就回来了……”

    鹄葭的挑眉显得更明显了。

    龚小娥挤眉弄眼地回看她,鹄葭轻轻一笑,撤离了视线:“说实话,十分意外。我曾以为彤王是最接近天界的存在。”

    鹄葭远远眺望着流黑在鬼界操练鬼兵的场景,若有似无地轻叹了一声:“不过,也不算什么大意外了。毕竟曾经的鬼王才是最大的意外……”

    龚小娥只觉得黑漆漆的世界中,军队演练的场景非常宏大,像花钱进电影院才能看见的大场面。

    但这样的场面脱离现实,让她没有真实感,仿佛就是每次在屏幕上看见的与自己无关的场景。

    于是她又默默地观察起了鹄葭。

    与龚小娥认识的其他神们不同。根据她的观察,无奈的时候,人总会低头。

    她见过云螭彤向雀族行礼,见过云螭琦拜托鹄葭修建楼牌,见过鹤虽——或者说鹤虽的小马甲求求大家别再逼问他家庭情况,也见过云螭崇明求云螭彤别再觊觎鹄葭。

    曾经龚小娥以为无论人还是高贵如神都是有无力感的。

    却忽略了身旁的鹄葭。

    鹄葭仿佛永远平视前方,仿佛一切无恙。她脖子纤长,线条也很好看,像一只不卑不亢的天鹅。

    鹄葭明白所有可能的,龚小娥兀自觉得。

    她一定是清楚地知道,以龙主凤尊的能力,恐怕动一动手指,六界大战的战况就能被扭转。

    她是聪慧的,她心中调理清晰。

    但她的眼里永远有希望,哪怕在知道自己已经在六界大战中死去后,她依然好奇前因后果。以龚小娥目前浅薄的阅历,她的确不知直面死亡需要怎样的勇气。

    龚小娥想,如果她是云螭崇明,她也会深爱鹄葭。

    龚小娥有些伤感,又有些释然。

    面前,是下三界的排兵布阵。

    龚小娥忽然开口,问鹄葭:“你为什么想看六界大战……”

    鹄葭审视着运筹帷幄的流黑,一面思索着,一面回答龚小娥:“我大约是不太想死得不明不白。”

    龚小娥忽然就心塞到了一个境界,这是怎样的勇者?敢于直面惨淡的命运,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并且这样的勇者是云螭崇明前女友。

    还好一切都过去了,她有些侥幸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可是你的……梦境,或者主观意识么?总之还在继续,如果不面对、不醒来,一切都不会迎来终点……”

    可能梦不终结,鹄葭就可以永远活在梦里。

    彼时流黑正在排兵布阵,鹄葭左手支撑着右手的手肘,右手捏着自己的下巴,仗着她们是在看电影,思索得几乎贴上了流黑排兵布阵的沙盘,一边却毫不费力地分神面对着龚小娥的问题:“那,你想要不醒来吗?”

    龚小娥一愣,随后掐指一算,诚实道:“我想醒来。现在是元旦……啊就是新历的新年,要不了多久就是春节了。我爸会回家,我爸妈、我奶奶肯定等着我吃团圆饭,我哥也等着我春节帮他通关分手厨房呢。诶,分手厨房就是……一个游戏,不重要,反正很好玩儿,都说打完分手来着。我已经读了两年半初中了,怎么都要考一下中考的吧,我不能当九漏鱼啊。啊,我必须醒……明天我朋友还等着我中午一起觅食呢,啊虽然没有我她也有食伴,她就是很海王,啊不是,是大家都喜欢她……我不能就这么一直在梦里啊,还有小墨……”

    龚小娥的滔滔不绝忽而戛然而止。

    哪怕要告别,也想要当面听一句再见吧?

    似乎听见了这个称呼,鹄葭从沙盘间抬头,笑着看向她:“还说和小墨没关系?”

    龚小娥口吃:“这……这不是重点……真的,他老想你了,他家的墙上你知道吗,挂了两幅画,一幅是断崖,一幅湖边……上课的时候,你知道吗,如果有人说你坏话,他就用眼神杀死那个人。”

    鹄葭抓住了重点:“说我坏话?”

    龚小娥自暴自弃地解释:“哎呀,他现在在研究六界史么,总会沾到一些的……”

    鹄葭露出了一个龚小娥似曾相识的表情:“六界……史?有何用处?”

    龚小娥没想到,曾经困扰她接近十五年、幸好在十五年门槛上看开了的问题,会接连被几位六界史教材上的人物问出来。

    对龚小娥而言,学习六界史是为了了解神族大佬们的过去,但对鹄葭来说……

    龚小娥直言不讳地说出了她曾经的解答:“没有。”

    鹄葭点点头,同意了她的说法。

    龚小娥问:“你……你在看啥呢?”

    鹄葭道:“我不曾想过,流黑竟然这般精通兵法。说起来,流黑现在如何?”

    龚小娥说:“这道题很超纲,我们没详细学过鬼界史,但他应该好好地,只是不能见光了。”

    鹄葭饶有兴趣:“哦?不能见光?谁给的惩戒?这般狠毒有趣。”

    龚小娥六界史成绩刚刚追上平均分,于是她诚实道:“我……不大知道。”

    上课讲过没?讲过吧。讲过吗?那怎么不记得呢。

    鹄葭笑道:“有趣有趣,恐怕我们也将看见。总之,若他或者,定要堤防他卷土重来。”

    龚小娥仿佛临危受命一般,重重点头:“我会转告鹤老师他们的!”

    鹄葭笑得更灿烂了:“鹤老师?”

    龚小娥站得笔挺,像个小兵:“不错,就是鹤虽大人。”

    鹄葭道:“不知这梦能否持续到战后,竟想看一看他们都是怎样一幅光景。”

    龚小娥的大脑飞速转动:“能……不能呢……”

    鹄葭忽然站直,道:“准备好了吗?”

    龚小娥大脑停止转动:“准备好了……干啥?”

    并没有用语言回答,鹄葭拉着龚小娥上了鸟背,青鸟划过千里,地面已是人界。

    据鹄葭说,千年以前,虽然往上行走会耗费一番功夫,但由于原生环境的恶劣,众多妖、鬼族人仍然亦步亦趋。

    曾经的人界仿佛是个中转站,也是容纳所有文化的开放平台,一句话叫做,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一切平和,直到六界大战。

    流黑一声令下,五彩缤纷的人界忽然变为暗黑一片的深色景象。

    天幕被鬼气遮蔽得暗无天日,地面各处裂开,潜藏的怨灵涌出,如同龚小娥在桃李湖所见,却比那时更具规模。

    随着六界大战的开始,也不管之前的下三界成员是否融入人界,妖族无论修为高低忽然化出原型,无差别攻击起周围的人族。鬼族就原地黑化且张狂。魔族么,拔地而出,本来就足够可怕,除了大开杀戒,也没什么变化了。

    虽然龚小娥没这么系统地见识过传说中的下三界,但眼前的景象似乎与传说中的地狱无误。

    主要是有些人自带黑影、阴森、恶臭buff,着实是过分可怕了。

    由于下三界杀了个措手不及,哪怕神界第一时间倾巢而出,也只是扛了个势均力敌。要将下三界敌人从人族之间剥离出来,也是个精细的活路,需要考验眼神、耐力。

    所谓能者多劳,雀族一口气负责西面与南面战场,龙族负责东面与北面,白与玄族辅助。

    因为与龙族的区域互不重合,所以当年的鹄葭与云螭崇明也并未碰面。

    战争进行了五十多年,当所有神族体力消耗到一个临界点时,龙族忽然传出消息,龙后遇上了魔王偷袭,现在已经十分虚弱。

    神族虎躯一震,再也不敢松懈。

    已经在人界厮杀了人历五十几年,神族们似乎已经交手过了下三界敌军的绝大多数,但似乎没人见过流黑。

    当又按住一只魔时,鹄葭忽然皱眉:“怎没见到流黑?”

    雀族之内忙里偷闲互相确认,所有人都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一丝不祥的预感在鹄葭心中腾起。

    鹤虽也在附近,鹄葭将妖魔鬼打晕后,鹤虽麻利地织网捆了,于是附近已经捆了成百上千妖魔鬼不得动弹的妖魔鬼。

    在接到鹄葭的传信后,凰梧便杀了过来。对于这样的场面他依然游刃有余,还不忘调侃鹤虽:“后悔吗?不如赶尽杀绝。”

    是鹤虽说要给流黑一份面子,也尊重下三界族民,所以尽量不要伤人。

    鹤虽冷静道:“落棋无悔。”

    方才唯独不得凰梧的回复,鹄葭便单独找凰梧确认了。

    凰梧的焰可以将所有妖魔鬼怪烧作灰烬,却沉忍着无法动手,憋气道:“流黑怎会参与下三界叛乱?怕是被困在鬼界,待我等解救。”

    鹄葭果断道:“且给我半柱香,我询问询问龙族。”

    略一沉吟,鹤虽给附近的玄族传了密令,紧急集结了一些玄族,竟然三下五除二结出了一道城墙,仿佛一道关卡,挡住了魑魅魍魉的攻势。

    片刻后,凰梧忽地跃起,震翻一众妖魔鬼怪。

    得此空挡,鹄葭书信一封,传向遥远的龙族。

    片刻后云螭晋回复,龙族也无人见过流黑。

    鹄葭转身朝天,召来重明鸟,绝尘而去。

    鹄葭回到月树井时,神界空无一人,与人界的混沌全然不同,岁月静好,仿佛无事发生。

    环顾左右,鹄葭未让重明鸟停下,直奔雀族深处。

    旁观娥与鹅也在青鸟上紧紧跟随。龚小娥明显感觉到身后的鹄葭已经抓紧了鸟羽。龚小娥没办法回头看她的表情,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梦境将超出鹄葭记忆的范畴,她也即将看见自己的终结。

    也不知道梦境是不是会戛然而止?

    除了月树井,神界与人界存在联系的地方或许还有雀族断崖。

    重明鸟如陨星一般划过雀族的竹林,这是鹄葭唯一一次没有脚踏实地地进入雀族。

    在雀族断崖边,鹄葭看见了嶙峋怪石间的黑气腾腾。她皱了皱眉,凝了一团涌动的烈焰在手心,瞄准黑气中心便果断送去。

    而那烈焰却未曾到达黑气之间——半空中便被黑气之中飞出的一节长鞭将火团劈开,四散的炎气也驱散了部分黑气。

    而后,涌动的黑色人形生物与鬼影呈现在鹄葭眼前。

    忽然发现目前形势有些超出预期,鹄葭暗暗咬紧了牙关。

    这时,另一条长鞭自地面甩出,缠绕住了重明鸟翅。重明鸟鸣叫一声,生生停住了前行。由于惯性,鹄葭从鸟背上跃下,足尖轻点长鞭,而后腾起,往前翻腾一周,稳稳停在了重明鸟与地面之间的长鞭上,俯视长鞭主人。

    擒着长鞭的是流黑。

    翩翩少年一身黑色长衫,立在一块假山石上,眼角一颗泪痣让他顿惹人怜。

    他眉心微颦,似乎对鹄葭的忽然出现感到棘手。

    他周围是密密麻麻的鬼影,缠绕着他,看上去就像他被一层黑色流淌的液体笼罩着,仿佛从他身上获取着力量,又似乎在供应他力量。

    还有一些黑影缠身的魔族塞在假山之间,由于没有足够的自主意识,他们本能地朝着半空中鹄葭的方向伸出魔爪,想要抓住她,却远远够不着。

    再远一些,更多的魔族与鬼族依然顺着来生草源源不绝地往攀爬着。

    人界五十多年,或许是神界的五、六天,它们便是利用这些时间吸引了神族的注意力、登上了神界。

    鹄葭嘴角冷冷地勾起:“好久不见,流兄。不知你为何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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