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一声大嫂,一生无缘
话说,那日清晨,小五在西宫门等了许久,不见知安来。后,舵主再三催促,说渡口的渔船要开了,再不走,误了时辰,今日便走不成了,官家若不走,留在此处多一霎,大家便都多一分危险,也辜负了帮主筹谋的一片苦心。小五无奈,只得携竹晚先走。
竹晚自手刃其父后,受了大惊,一路魂不守舍,上船后不久,开始高热不退。
小五不断地绞湿帕子,给她敷在额头上。
渔船在大海上晃晃荡荡,很是不平稳。
竹晚烧糊涂了,一直喊着“娘”。
那模样,甚是让人心疼。
小五回忆着与她相识以来的种种。在月下驯鹿的少女,她念的兰花词,她为他做的兰花糕,自请凌迟,御湖救驾……
细细想来,她对他一直都是倾心相付的。
只不过,从前,他把她的那些好,当成了处心积虑,当成了别有所图。
国亡之时,这个他从不在意的女子,坚定地陪在他身边。
在勤政殿,她流着泪,问他,官家要怎样才信我?
生死之际,她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勇气。
此刻,小五忽然懂了,懂了她的勇敢与怯懦,倔强与柔弱。
他看向她,轻声道:“竹晚,我信你,我从此信你。你醒来吧。”
渔船行到傍晚,夕阳照着沧海,像水面燃起了火。桃红色的云彩,支离破碎的美。
小五想起南星,仍是会心痛,但已没有那么执拗了。
他与南星的初遇,虽隔着数月,却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驿站的茶肆,他从飞贼手里抢下她的钱袋子,却被她当作飞贼,挥拳打过来。他说,你认错人了,大嫂。
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
他用了少年人全部的幻想去喜爱她。他以为她一定是他的妻子。原来,一切只是他的自以为。
在云浮山的时候,师父跟他讲过人生八苦。
他那时总是不明白。
如今,他下山一场,上过战场,坐过金銮殿,经历过爱而不得,才悟透了师父的话。
船在海上飘了几日,终于抵达。
崖山有接应他们的人。
小五抱着竹晚,上了岸。
刚安顿下来,当地分堂的舵主红着眼来见他。
小五问出了何事。
那舵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道:“属下接到临安城的飞鸽传书,帮主,帮主他……”
“爹爹如何了?”小五忙问。他的心兀地提上来。
“帮主被鞑子所擒,从城楼上跳下……没了……”
小五怔住了,那颗提起来的心,终是没有落下去,在一大片悲伤里浮着。
怎么会呢?
他不敢相信。
爹爹明明答应来与他汇合的。爹爹从不失信。
小五此生没见过比爹爹更潇洒的汉子了。
爹爹带着飞雪门的兄弟们劫富济贫。
成堆成堆的银子,从贫苦人的瓦舍上扔下去。
爹爹说,钱财本是粪土一样的东西,用在值得的地方,才好。
爹爹胆大,九尺浪头,不眨眼。
爹爹却也是性情中人,看见朱门酒肉、路有白骨,会忍不住流泪。爹爹说,明明自己也是命运坎坷之人,却见不得这人间疾苦。
爹爹不愿回临安做王爷,只愿在江湖之中,大碗喝酒,大口大口吃肉,飞檐走壁,打打杀杀。
岭南常年无冬,日子,那么悠然。爹爹从不要求他习武学文,一切都随他的心意,希望他像山林中的树那样自由自在地生长。
“我儿,快乐就好。”爹爹说。
爹爹出身皇家,童年过得很压抑。所以,不愿他也那样。
小五怔了好久,才哭出声来。
他最后一丝稚气,随着爹爹的去世,烟消云散了。
他命舵主,在崖山给爹爹修一座衣冠冢。
他暗暗集结力量。
逃离临安,不是为了苟且偷生。
而是留着性命,寻找机会,与西狼再战。
小五到崖山的第三日,建安节度使带着一支队伍投奔而来。
那建安节度使,姓陆,名天瑞,生得相貌堂堂,身材魁伟,一双黑眸蕴藏着锐利。
西狼已改朝换代,汉臣多半都归顺了,这陆天瑞是个特例。
他见了小五,端持着手板,跪地叩拜,礼节丝毫不差,仿佛崖山这破陋的小屋跟临安的金銮殿没什么不同。
陆天瑞激昂道:“官家万勿灰心,古人有凭借一旅而中兴的,何况,咱们现在,有上万的兵马,还有南境方寸国土。臣死不旋踵,效忠汉家,与蛮夷血战到底。”
小五叹道:“为人臣子,似陆卿忠心者,千古少有。”
飞雪门在各地的势力,加陆天瑞带来的人,再加陆陆续续召来的散兵游勇,小五的队伍慢慢壮大了……
他依诺,派人去临安将贾夫人救了出来。
贾夫人万万想不到此生还有母女团聚的时刻,见到竹晚,扑到榻前,又痛又喜:“晚儿——”
竹晚听见母亲的声音,睁开眼,竭力笑着,唤了声:“娘。”
贾夫人抱住她,失声痛哭。
山河破碎风飘絮,所有的重逢,都弥足珍贵。
在小五的精心筹备下,崖山最后的决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