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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乌兰,你彻底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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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的天目山,笼罩着薄薄的雾气。

    雾气底下,是无际的山林、山林中百畜的归息和躁动。

    进山的路,被一场大雨下得满是泥泞。马车的车轮,艰难地驶过。车轱辘一边前行,一边甩下泥水。

    马车上,坐着的人,是白若梨。

    她已收到了乌兰产女的消息。今夜,上景云观,她要办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她筹划很久了。从乌兰被关进景云观,她就在心底酝酿。

    乌兰是她的妹妹。是她在这苍茫人世间的另一个自己。是父亲屡屡入梦、托付她照顾的人。她如果不替乌兰考量,良心何安呢?

    “周三,还有多久到?”若梨问道。

    今夜,她身边护卫的,不是宫中的御林军,而是从前军中的死忠部下,周三。周三现今已经是千夫长了。

    她以回方府收拾旧物为名,出了宫。御林军照旧贴身保护她。在方府,她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从地窖里出来。现下,御林军、宫中的车辇,仍停在方府。众人都以为翁主已经睡下了。殊不知,她早已联络了故旧,乘军中马车,送她去景云观。

    “夫人,按您吩咐,走小路,比官道近得多,再有半刻钟,就到了。”周三道。

    “可有打探清楚,今晚,戍守在景云观外的,是哪位将官?”

    “卑职打听清楚了,是赵安吉大人手下的兵部司城鲁濯。”

    一场激战,赵安吉大人因公殉职。殷鹤奉皇命,点了鲁濯在此戍守。

    同在军中数年,周三与鲁濯有些袍泽之谊和同僚之情。

    马车停在景云观的侧门。

    周三亮出军中腰牌,兵部的人放了行。身着兵服、戴着头盔的若梨,跟在周三身后,顺遂地进了观内。

    此时,乌兰正躺在斋房中。

    宫中,阿九的旨意,还没有传来。

    观内的人,不知上头是何意,故而,对这位刚生产完的皇后,并没有太多的热情。人们不愿惹是非,自觉远离乌兰住的斋房远远的。

    乌兰刚生完龙凤双子,力气耗尽,虚弱至极。

    被人从库房挪至斋房,便无人问津了。

    她迷迷糊糊地,喊着:“水,水……”

    若梨推开门,听见她的声音微弱且嘶哑,心头一阵酸楚。

    “周三,去,端碗热水来。”若梨吩咐完守在门外的周三,便循声向乌兰走去,一把握住她的手。

    乌兰看见若梨来,轻声唤了声“姐姐”,嗓子里头仿佛被雨水腌渍过,潮潮的,凉凉的。

    “妇人生产,如同走一遍鬼门关。你受苦了。”若梨道。

    乌兰将面孔贴在若梨的手心,神色中有温柔,有坚定:“姐姐,那会子,身上如撕裂一般,我还真以为,自己挺不过去了。不过,为了孩儿,怎么都是值得的。到现在,我才明白,当年额吉为何用尽浑身解数,也要生下我。大约,妇人来世上托生一遭,只有半条命,另外半条,是孩儿的。”

    周三捧了热水进来,递给乌兰。

    乌兰捧过,大口大口地喝下去,呛得直咳嗽。

    若梨不免又是心疼,又是唏嘘。

    倏尔,面露忧色道:“听说,几个时辰前,西狼人来抢孩子了。兵部的一品大员都战死了。官家派殷鹤来收拾的残局。这样一来,你与官家,恐怕……嫌隙愈深了。”

    乌兰沉默。

    若梨道:“乌兰,姐姐今夜来,是助你离开这里的。你若留在这景云观,还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乌兰一凛,这才注意到,若梨今夜与往日格外不同,女扮男装,身边带着的人也没有穿宫中御林军的服饰。

    “姐姐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你穿着军装,坐上军中的马车,周三会带你走小路下山。姐姐给你准备了银票,足够你安然活着。离了天目山,天涯海角,去哪儿,都由你。宫中的浑水,你再也不必蹚了。”

    若梨一字一句道:“乌兰,你自由了。”

    乌兰道:“可是,姐姐,我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必然牵连到你。”

    若梨摇摇头,道:“傻乌兰,姐姐如今一个伶仃孀妇,有什么牵连可惧?便是朝野中的人都说姐姐通敌,姐姐也不怕。”

    周三一边细细观察着外头的动静,一边向若梨道:“夫人,咱们快些吧。丑时宵禁,山下所有关卡封锁,就来不及了。”

    若梨将一身兵卒的衣裳从随身带着的包袱里取出,催促乌兰道:“快换上。”

    周三再度守在门外。

    景云观静谧无声,唯有稀稀落落的虫鸣。

    乌兰换上了军装。

    走了。要走了。

    姐姐费了这样大的心力,来助她解脱。

    她若不走,辜负了姐姐的筹谋。

    再者说,这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孩儿,已经生下来了。她一身空空。

    她在万般凶险中产子,他都没有过来看她一眼。

    缘来缘去缘如水,花开花落终有时。她与他的缘分,也该尽了吧。

    一开始,是她骗了他。

    现在,她不欠他了。

    她把他们的甜蜜、恩怨、冰冷,一并还给他。

    公主是他的骨肉,又没有储位之虑,想来他不会苛待。

    若梨将黑色披风披在她身上。尚在月子里,不能受凉。她跟着若梨,走出斋房。周三带着她们,往马车走去。

    就在这时,正门外传来骚动。

    宫里来人了。

    内侍的声音,拖得尖锐而悠长:“官家有旨,接皇后娘娘回宫——”

    乌兰已经站在了侧门边。摆在她面前的,不是一道门槛,而是一个重要抉择。

    她听到内侍跟道观的主事说,官家给公主赐了名,知意公主。

    知意。知意。

    一个名字罢了,她竟然在冷风中哭了。

    繁叶落何处,孤贞在中央。愿盛黄金膏,寄与青眼郎。路远莫知意,水深天苍苍。

    一路走来,阿九,你真的知我意么?

    若是真的知意,你我之间,又怎会有那么多的悲凉。

    若梨亦听到了动静。

    阿九愿意来接乌兰回宫,或是一个转圜的余地。

    至于要不要这个转圜,在于乌兰自己。

    若梨道:“走出这道门,门外的马车会带你走。往正门去,回的是深宫。乌兰,你怎么选,姐姐都理解你。只愿你无悔就好。”

    夜半,天目山草青气浮动。

    馥郁的仲夏,馥郁的雨夜。

    乌兰终于还是跨过了门槛。

    “姐姐,我走。”她说。

    “好。”若梨没有拖泥带水,与她一道上了马车。

    乌兰坐在马车上,想起她与阿九在道观里见的最后一面。那或许真的是她与他此生的最后一面了。

    林深不同路,山水不相逢。

    罢了。

    周三驱着马车,疾速往下山的小路走。

    身后忽然一声厉喝:“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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