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皇后之子,宁可杀,不能被抢
天命十三年端午节的雨,直下到亥初方停。
兵部的人马与西狼杀手苦战一个多时辰,双方皆死伤十余人,相持不下。
直到殷鹤带皇城司的逻卒赶来增援,胜负方显。
西狼杀手见势不对,便陆续撤离。
殷鹤拼尽了全力,也只活捉到两人。
逻卒将他们手脚捆得死死的,藤条勒住嘴巴。
恐路上有不测,殷鹤决定,亲自押送他们去昭狱。
通过穆雪松事件、除夕夜西狼女子事件,殷鹤已有十分丰富的经验应对这些异族荒蛮之人。死?太便宜了。此番,他绝不会让他们轻松如愿地自尽,定要从他们口中撬出些什么来。
赵安吉的尸首,被兵部的人郑重抬回赵府。
半个时辰的功夫,赵府一片雪白。族人、仆役,披麻挂丧,呜咽声不止。
景云观,重新恢复了平静。
出去送平安符的道士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神像前的蜡烛重新点起来,昏黄的光亮在仲夏的晚上引来山中的蚊虫。观外的血,早已被雨水冲刷干净。门口的老槐树落了一地的槐花,混在泥土里,香气碾碎。
道士们撞着晚钟,念着经文,这一晚看上去跟以往没什么不同。
勤政殿中,阿九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
一旁伺候的宫人小心翼翼地端了茶递上去,阿九接的时候,一个不留神,茶盏掉在地上,手背被烫红了一片。宫人吓得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阿九干脆将她驱了出去,不留人在跟前伺候,免得心烦。
自盯在景云观的人回来报,皇后见红发作了,他的心就乱纷纷的,静不下来。
中途,听人报,西狼人去景云观抢孩子了,他怒火中烧。
他疾速命殷鹤前去。
临行前,殷鹤问他:“官家,如果是皇子,当如何处置?”
“万不能让西狼人抢走。”
“若万不得已,落入敌手呢?”
“宁可杀之,不能被抢。”阿九背过身去。
“是。”殷鹤领命。
宫中的端午,门上插着艾叶。四处飘散着雄黄酒的气味。
阿九既期待景云观那边的消息,又惧怕景云观那边的消息。
到底是曾经寄予厚望的孩子啊。若果真到那般惨烈的境地,出生即死,说他不会难过,是不可能的。
但他是帝王。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当下常人不能下之决断。不是吗?
“启禀官家,去往景云观的内侍、嬷嬷们回来了。”不知过了多久,宫人在门外道。
阿九掖着的手,微微抖了抖。
“让他们进来。”
门打开。
嬷嬷抱着孩子,一行人跪在地上:“恭喜官家,贺喜官家,皇后生了个公主。”
阿九莫名地在心底松了口气。
皇后生的,是个公主。
这免去了他将面临的许多为难。
他可以像寻常的父亲一样,面对自己的孩子了。
他招招手,示意嬷嬷将孩子抱过来。
襁褓中的女婴,粉粉嫩嫩的,睡得很香甜,仿佛什么动静都惊扰不了她。
奉圣夫人尹氏闻声从侧殿出来,看了看公主,俯身笑道:“公主跟官家小时候真的一模一样。老身看着公主,竟一时恍惚,好似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月梨殿。”
孩子的轮廓、眉眼,像他。嘴角的倔强,似昭阳。
他与她的女儿。
他的第一个女儿。
阿九情不自禁地从嬷嬷手中接过,公主好像有感应一般,在睡梦中把小脑袋往他的怀里蹭了蹭。
阿九的心,都要化了。
他无师自通地把公主身上的小衣服裹紧了些,夜里虽然雨停了,还是有些风的,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好?
嬷嬷提醒了几次,恐官家累着,公主还是交由老奴抱吧。阿九就是不撒手。直到嬷嬷说,内侍监已把奶娘物色好了,该给公主喂奶了。阿九才迟缓缓地松开。
嬷嬷抱着公主去侧殿喂奶了。
不过才一刻钟,阿九竟觉得像是过去了好久。
他握着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知意。
这是他为女儿取的名字。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他的女儿,知意公主。
兵部的人来禀,赵安吉大人因保卫皇后与公主,与西狼人厮杀到底,因公殉职了。
阿九慨叹道:“赵卿忠义之人,朝廷栋梁,朕之栋梁也。”
遂,封了忠毅侯,许其身后哀荣,厚赏其族人。
想了想,阿九又唤来赵如云,将她的位分提至一品淑妃,并道:“你的族兄,于朝廷有功,今日身殒,朕特许你回娘家一趟,灵前祭拜。”
这实在是天大的皇恩。
赵如云连忙流泪磕头道:“兄长是官家之臣,为官家而死,死得其所。官家如天之仁,臣妾阖族,感激涕零。”
自打进宫,她一直都是识大体的。
阿九钦点了一队御林军,护送她回赵府。
待赵如云走后,奶娘已给公主喂完奶,嬷嬷复又将其抱了出来。
阿九忙不迭地接过。
宫人说,五月初五,勤政殿外竟开了一枝晚棠。
阿九将女儿的小手,摊到自己的大手上,良久,突然抬头,吩咐内侍道:“传朕的旨意,派辆马车,去景云观,把皇后接回来。”
“现,现……现在就去吗?”内侍有些意外。
阿九没有说话,咳嗽了一声。
内侍会意,连忙道:“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在赵府的一片哀戚之中,新晋的一品淑妃赵如云驾到,众人齐刷刷跪在地上。
赵安吉已被换上了寿衣,入了殓。
赵如云给族兄上了香。
众目睽睽之下,在灵前哭了一回。
大晚上的,丧乐阴森森,渗到骨头里。
少顷,赵府的管事将赵如云请到内室喝茶。
“二小姐——”
管事还像从前一样唤她。
二小姐在闺阁中的时候,便话浅心深,是个极聪慧的。赵府无人不知。
“有件事,奴才不敢告诉旁人,今见二小姐归宁,奴才便斗胆禀与二小姐,由二小姐裁夺,奴才也不必为难了……奴才草芥之躯,不敢担此干系……”管事道。
赵如云啜了口茶,道:“何事?”
“奴才给咱们大人入殓的时候,发现,大人衣裳,衣裳,衣裳袖口……有带血的字……”
赵如云将茶盏放下:“拿过来看看。”
管事将血衣捧上。
赵如云见袖口果然有两个字。是族兄的字迹。
悯。
假。
族兄想用这两个字表达何意呢?
她兀地想到宫中的悯皇子,悯皇子的生母方贵妃……依稀听母亲说,多年前,在洛阳,方贵妃进宫前,族兄是跟方府议过亲的……族兄身为兵部左工尹,位高权重,今夜就这么死了,是真的意外,还是另有隐情?
赵如云思索着,面色仍是淡淡的。
她对管事道:“这件血衣,交给本宫就好。此事,不许对任何人提及。”
管事忙道:“是,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