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切骨之痛
与医生的谈话结束我走出绿色的房间后,才意识到肖黎声仍在走廊。
忐忑不安地朝抢救室走去,正遇上前来的肖黎声,“既然林尉没死,你就别一副死人样。”他挡在我面前。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休想再伤害他,除非先杀了我!”想到他既然能找来医院,那是不是导致林尉此时半死不活的人也是他?想及此,我只恨自己没有能力亲手剐了这个卑鄙小人!
“我说过不杀,你大可放下对我的戒备,想想怎么才能找到肖读盛。”
“然后看着你一并害死他们?”我愤怒不已。
“蠢货!”
他从身后拿出什么东西扔到地上发出啪的声音,我慌忙向后退开两步。在嘈杂的人群中那声音显得异常独立,同一时间里行走与交谈的人们快速的将注意力放在声音的缘起处。
一双黑色的棉质塑料底拖鞋,就那么随意地躺在地上我抬头看向肖黎声眼中的嫌弃,默默穿上
脚上的伤口早就凝成血痂,与泥水混杂着,脏乱不已。医院的地板光滑冰凉,穿上后脚底霎时温暖起来。
所以肖黎声不是为复仇而来?仅凭一双拖鞋,我就可以做出这样的判断?先前的焦躁让我失去对肖黎声客观的评价,再加上初见他时他狠毒的伤害过我,直到肖读盛出现,他才卑微的立了誓言答应永远不会害我。以至于我根本没想过若是肖黎声真的想杀了我和林尉,会如同捏死两只蚂蚁那么简单,而不是等待时机。
我不知道他与肖读盛的旧事真假,但是能被肖读盛看在眼里的人应该非不能相处并信任的人而且他提到颜如玉,难道是颜如玉示意他来这里?那颜如玉又去了哪里?
思索几秒后,我直截了当地开口,“你带钱了吗?需要很大一笔医疗费。我昨晚走的急,没来得及考虑钱的事,若是你也没有,你能帮我照顾一下林尉吗?我回山城取钱。”
“可以。”肖黎声说完坐在长椅上,闭目养神。
我踌躇几秒,快速离开。
林尉的住院费用十分高昂,不知道他有没有交过医疗保险,若是没有,全部的费用都需自己承担。不过这个问题现在看来是最不值得一提的。
实际上我不确定返回山城取银行卡是不是明智,或许那里已被坏人侵占。可若是不回去,救命的钱从哪来?更重要的是我需要再次返回山城探查虚实,因为我得弄明白山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到了阴山山脚,刺眼的阳光从山顶打下来,叫我无法望清山上的景象。思虑一分,为避免危险,放弃日常上下山的那条路,决定从山缝绕过去。
长在石头泥土间的杂草很茂盛,盖过我的腰身。推开繁密的草丛踩在崎岖的山石上,有时扰了草丛中的飞虫,惊慌的飞起来撞在我脸上。黝黑的蚂蚁从草叶上转移到我的脚面,肆无忌惮的啃咬,叫我心乱如麻,好在这些蚂蚁是没有毒的。
山缝中的这条路林尉曾带着我走过,很偏僻,城门更是隐在山水木草间很难发现。到达一片布满瓦砾断椽的旧院子后,直直的穿过去,随之而来的是蜿蜒屈曲的由土堆形成的通道,弯道的尽头是一堵高大的石墙。
不知是何人建造,那石墙高到穿入云中,让人产生一探究竟的欲望,就当来人想看看石墙之后的景色时,费力绕过石墙却仅仅只是一片荒凉,很多人在这时定会停下脚步返回。殊不知这条进入山城的路的神秘之处就在那片荒凉里,只要你仍然执着的向前走去,三百米之后会在荒凉中发现另外一番天地。
可是,就在我绕过石墙一直向前走了几百米终于进入山门后,映入眼帘的竟然是颓废尽败的残垣断壁、折断的树木、找不到流向的污水浓烟滚滚,没有一点生气,甚至在那些断壁上还有凝成紫红的血液我震撼惶恐,怎么了?怎会遭受如此打击?山城中的羌人是不是已经死掉?他们的尸体呢
双手攥紧了又放开,放开又攥紧看着地上遍布的血迹,心中的担忧愈来愈盛。
上山时消耗了大量时间,到现在已近黄昏,林尉还在医院,而肖黎声暂且只能信任他。我定下心神朝里走去,我想知道还有没有人活着或许我还可以救他们,或许我会看到最不愿看到的
沿着倾倒的竹墙穿过一间又一间院落,四周悄无声息,万籁死寂,我没看到想象中的血肉尸体,也没见到呻吟着请求我救治的熟悉羌人,没有任何意外生出我跑进自己院子。
银行卡在林尉送来那日被我随意扔到窗幔上,进了房间我一把扯下窗幔,黑色的银行卡随之掉下来,上边积了一层薄灰。当时不当紧,觉得这张卡与自己并无关系,现下这卡却成了救命的神。
因为一路未有见到其他异常,即便我想再分出精力探究事情的原因和经过,现既已取到银行卡我是不是该及时返回医院保证林尉能得到最好的医治?
肖读盛去了哪里,他是不是活着?
从山城前门下山要比我来时的路好走很多,用时短,为快速下山便决定不再走山缝中那条杂草丛生的小路。
可没想的是就在我过了山门前的大石那一瞬间,肖读盛悲怆的背影出现在眼前,他跪在堆成山的尸体前一动不动那样的场景如同毁灭
知道我饮食喜好的汪吉阿姨,打扫庭院的王炔大叔以及他的妻子,还有一直嫌弃我懒堕的门庭小哥那些脸熟的各个充满善意的人们,他们的身体被堆叠起来,赤红色的血一股一股的流到地上,血水多到似是要积成一汪池,多到来不及凝固
活着的时候,汪吉阿姨眼中尽是和煦,她是林尉找来专门为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当时我拒绝,觉得自己何德何能需要专人伺候。林尉告诉我汪吉阿姨只是按照肖读盛的吩咐做事,至于我习不习惯他不管
还有那个门厅小哥,他是八岁时肖读盛从白域捡回来在山城长大的,单纯善良可爱,可现在一把尖利的锋刀正插在他的鼻梁上,血滴正顺着刀柄一滴一滴的落下
眼前的景象猛烈的撞击我的心脏,那些我一直认为无关紧要的人啊此时他们的消亡开始慢慢的折磨我还有那个老是逗我嫌我嘴馋的大叔他们静静地停在那里,再也不会向前走。
我该如何面对再次陷入痛苦的肖读盛?我尝试着迈出沉重的双腿靠近他
他的膝下蓄满了从尸堆漫过来的鲜血,双眼血红,没有表情我站在他身旁,感受到的全是窒息
他的上衣沾满污血,已经不能辨别衣服原来的颜色。许是我活着的气息感染了他,他抬起双臂将我环住,头靠在我的颈上
我的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悲伤叫我不能自已。我默默的流泪,他抱我更紧,此时他是何种忧愁滋味
时间缓慢凝固着,可伤痛却愈来愈浓,夜色深下来,他放开我站起身。
“去照顾林尉。”
“你呢”
他未回答,默然离开。
肖读盛不会让他们抛尸荒野,他会善待死后的他们。我摸着黑下山我想知晓导致这件事发生的原因,却又问不出口,我深知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我不知道怎么帮助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复仇。
想到此,仇恨突然填满我的胸腔,无比的暴烈。
我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医院,肖黎声安静地坐在重症监护室外边的长椅上,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喘着粗气询问他林尉的情况,他说自己并未见到。
已经是夜晚,白天的医生早就下了班,接班的医生不知在那里。护士领着我交了费用,我紧紧的跟在她身后,急切的想知道林尉的病情进展。所以当年轻护士转身交代其他事时正好与跟在她身后的我撞上,她脸上不悦,指责我毛毛躁躁的怎么照顾病人。
我忙道歉,也终于从护士口中知道了一点林尉的情况。他的生命体征还算平稳,只要不出现毛细血管内弥散性凝血和多器官功能衰竭或是脑再灌注损伤,基本上只需要静养补液消炎就可以了,危险期大概两天。
也就是说林尉是否能安全挺过今晚很重要,其实我深知如此,但仍要执着的想亲耳听到医护人员说出。
护士看我一身疲累叫我抽时间休息,我望向长椅的方向,肖黎声不知何时离开,长椅上坐着另外一个焦急等待的陌生人。
我走过去坐下来想起山上的一幕幕,眼泪又掉下来。
“吃掉!”肖黎声不知何时回来。
来不及擦掉眼泪,就看到他把手中的东西扔在我左侧的空位上。是包子,颜色雪白雪白的,与我脑中的惨烈形成鲜明的对比,一瞬间我产生一种强烈的呕吐意识我努力将那种感觉压下去,说出的话哽咽不已。
“我不饿”
见我未吃,他默不作声地看着我,眼里透出讥讽。我低下头,不再看他。
我从未见过那样多的至亲挚友尽数浸在血泊中,堆叠在一起的场景重重的刻在我的脑海,并剖开我的胸膛,嚣张的宣判从此之后那些人将只是回忆他们再也不会笑,不会说话,不会呼吸
若是林尉醒来,他又将如何面对?山城里活着的人似乎只剩肖读盛,沉浸在孤寂中的他怎么了却
我的年纪越大,越是能体会别人的伤痛,越是能找出共鸣并与之共情我讨厌这种获得,因为这完全是一种磨难与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