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微臣……告退。
若刺客一事流传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说不定还会吸引爱捏造是非的人的注意,到那时只怕事态会往愈加严重的方向发展。
林詹也想到了这个结果,便派人紧盯宫门,秘密搜查此事。
头两天还毫无进展,到了第三天那刺客就露出了马脚,被羁押入了大牢,准备择日问斩。
这下,头上悬着的一把刀总算是没了。众人松口气的空闲,也不禁怀疑宫中是否还藏着别的刺客。
而这边,齐尧这两日过得实在憋屈。以前尚且还能在宫里走走逛逛,现在好了,除了寝宫和母后的寝殿哪也不能去了。
不论他走到哪里,身后那两个披着铠甲的人就跟到哪里。惹眼不说,还怎么也甩不掉。
齐尧一气之下,在亭子里闲坐了许久。
到了夜幕,韩公公哄了他好一会儿,怎么都不肯用晚膳。
知道他是在生闷气,韩公公没有再劝,只是出了门。
又等啊等,等到天边已经只剩一抹残阳,深沉的光只拂过庭角那棵高过墙头的梅树枝头,余下只剩一片阴暗,湿冷的暗。
门口传来守卫铿锵有力地问好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踩着疏松的沙子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齐尧无精打采地看向来人,随后双眼大睁,眼眶一红连忙起身。动作过大,气息一个不稳:“贺,贺爱卿!”
“陛下。”贺祎拢了拢过大的袖子,朝他做了个揖。
齐尧从木台上跳了下来,柔顺的头发也被风吹得乱了几分。他站在贺祎跟前,又愠又委屈地道:“你怎么现在才来……你知不知道朕等了你很久!”
贺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抬头。正好看到守在齐尧身后不远处的两个披着铠甲的人。
嘴边疑惑的话出口却变成了:“微臣知道了。”
齐尧兴奋地道:“外面刮风了,朕有点冷,还好你来了。朕还未用膳,一起吧!朕让下人再添一副碗筷。”
“谢陛下好意,可微臣已经吃过了。”贺祎摇摇头道。
他只是应了太后召见,刚从寝殿出来就碰到了韩公公,这才顺便来看看陛下罢了。要不是这一趟,还不知道陛下竟然在等他。
被推拒后,齐尧也没有强求,只是怕他跑了似的,拉着他的袖子走进了里屋,喊道:“韩公公呢!朕要用膳!”
御膳房最近又研究了新菜系,味道一绝。齐尧吃得开心了,下人看了也放心。
吃完饭,齐尧坐到舒适的软榻上,底下的贺祎却是正襟危坐,倒像例行公事的模样。
“陛下。那刺客的事您可听说了?”
齐尧乖乖回答道:“嗯,据说那刺客在住处遗留了凶器,经过核对被认出了身份,方被抓捕。”
贺祎接着道:“微臣刚从太后娘娘那里得知,那刺客昨日忽地在牢中暴毙。抓人前,明明没有检查到武器毒药之类。
虽不排除他藏在牙齿或是指甲中,但何时不死偏偏就是死在了牢中。牢狱长也说无人来过,这事发生得未免过于蹊跷了。”
齐尧被他说的一堆搅和得七荤八素头昏眼花,便道:“贺爱卿还是别说了,朕头晕……”
“是。”
他果真不再说话,齐尧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便道:“今天赵丞相来找朕要了一道圣旨,朕给了,他还留了两个人在宫中。”
说完,他抿了抿嘴,偷偷地看了一眼把守在门口的那两个士兵。
贺祎也跟着看了过去,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您封了那个陈氏异姓王?”
“对,恰好父王仙逝之前还有一块极东的封地空着,多年来一直由邻近的诸侯王帮忙管理,便被赵丞相讨了去。”齐尧道。
“那几日姚太尉不在,太傅也没说什么,朕就答应下来了。”
贺祎了然,看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便宽慰道:“给了便给了吧,以后总有机会再讨回来。”
“嗯!”
他不太擅长安慰别人,头一次发现自己竟是会说这种话的人。但看到陛下扬起笑容,就又觉得无所谓了。
还没高兴多久,齐尧忽地指着门口的方向,忿忿地低声道:“朕不喜那两个人,贺爱卿,你快想想办法帮朕把他们弄走!”
贺祎只能说:“陛下,微臣还没有这个能力。”
“可母后说了,什么事都可以找你的。”
“可您也要考虑一下微臣的能力范围呀。”贺祎无奈道。
齐尧顿时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猫咪一样,低垂着头不说话。
“不过,您可以提其他简单的要求,微臣尽可能帮您实现。”
“真的吗?!”齐尧眼睛一亮。
贺祎发现,陛下总是会问这些不肯定的,再确认的问题,也许是害怕这只是哄骗吧。
他不禁有些心软,放缓了语气答:“真的。”
“那,朕要放烟花!”齐尧用手在空中划拉出一个烟花的形状,激动地说着。
贺祎想了想。虽然不知道以前的年夜,陛下能否放烟花,但合该是喜庆的,放了也不会怎么样。况且还有自己在身边护着,应该不成问题。
他点点头,应道:“好。”
“陛下先等等,微臣先跟韩公公说一声。”
“那贺爱卿你快去吧!”
看着贺祎走出去,他有些无聊地坐在榻沿晃着腿玩。
他已经有两年没有点过烟花了。自从父皇离开后,他作为独子,理所应当地坐上了皇位,却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恣意快乐地活着。
宫中的规矩条条框框地刻入了墙上,入了脊髓,所有人都在逼他长大。
那便在长大之前再放一次烟花吧。
他自私地想着。宫里规定不允许放烟花,所以他一点都不想长大。
贺爱卿一定会失望地回来找朕吧。这样他以后对朕就会心怀愧疚,利用他也能做很多事。
呵。
齐尧冷漠地看向那层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的外界。
忽然他听到一个声音难掩喜悦地从外面传了进来:“陛下,微臣讨到烟花了!”
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翻身跳至地面,鞋都没穿就跑到门前。猛地打开门一看,只见贺祎抱着一大捆木扎的事物站在一棵树下。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但宫灯还没点。只能看到他身形模糊地站在梅树底下,似乎是笑着的。
“陛下,您还没穿鞋……”贺祎视线下移,提醒道。
齐尧脱口而出:“朕知道!”
那一刻,他的心立刻被喜悦填满,但紧接着又被席卷而来的失望淹没。
怎么可能!!难道韩公公他……
齐尧又匆匆跑回去套好鞋子才出来。
贺祎倒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道:“陛下,这烟花您想在哪放?”
“贺爱卿,你这烟花是上哪找到的?”齐尧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
“韩公公给的。”
“如此甚好。”齐尧不甘心地咬牙,但还是换上了一副欣喜的模样:“这样吧,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朝贺爱卿眨眨眼,轻声道:“贺爱卿,准备好了吗?”
贺祎:“?”
不做解释。齐尧一手抓着他的袖子,一手提起衣摆,蓄势待发地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守卫的方向,假装无意地咳了一声。
事已至此,虽然不情愿,但他确实是许久没放过烟花了。不知不觉他忽然有些期待起来,还是第一次和别人一起放烟花啊。
那些守卫看不清人,但能依稀看到他们的身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的陛下就带着贺大人跑了出去。
等他们反应过来追出去的时候,人已经跑远了。
齐尧跑的够呛,身子骨又小,很快就跑得体力不支了。
贺祎看出了他的目的,心一横就决定陪他干大事。跑到一个拐角的时候趁机道:“陛下,让微臣背您。”
“行。朕给你指路。”
齐尧也不跟他客气,主动从身后环住他的脖子。贺祎一只手托着他,一只手还抓着一把烟花,仍然身轻如燕地穿行在宫中复杂交错的长道中。
前路一片漆黑,只能勉强分辨方向。贺祎却不在意,他背着陛下一刻也不停息地奔跑着。
“贺爱卿,其实朕早就想问了。你是习武之人吗?”
贺祎神情不变地边跑边答,声音有些沙哑:“嗯。微臣以前在军营中生活过一段时间。”
“哇!你还打过仗?!”
“打过。”
齐尧还要再问,看到前面已经到了尽头,便道:“前面左转就到了。”
贺祎没再说话,一鼓作气跃到尽头又往左边跑去,到了平坦的地方才将人放了下来。
总算是看到那是个什么地方了。
一排刷了白漆,纹着龙身的雕栏和朱红鲜艳的红墙映入眼帘。往前走些距离,就能看到不远处的三千台阶。
抬头就是广阔无垠的天空,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城墙。此时天空还未完全暗下来,宛若没搅匀的深蓝与黑。
这里竟是议事厅的廊道。
但确实很适合放烟花。
齐尧负手走在前头道:“就是这了。”
贺祎也没多问,将手里的烟花分了一部分递给他道:“韩公公说这烟花是京城最流行的品种,微臣便拿了一些来。”
那烟花用纸包着燃料,用一根签子连着。
齐尧接到手里,贺祎顺势点燃了一根当作引子,拿去点燃他手里的。
顷刻间,数根烟花宛若决堤的洪水,无数星光倾泻而下,闪烁着幽绿色的荧光。
齐尧呼吸都快要停止了,看着手中不断燃烧着释放出最炫彩的光的事物,就像是从来没见过一样。
贺祎轻轻唤了他一声:“陛下。”
他呆滞地回头,却看到那张让无数京城女子魂牵梦绕的脸,此刻温柔地被萤光包裹着。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倒映着自己惊讶的模样。
手上一湿,感觉到脸上有温热划过,齐尧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方向。
周围似乎起了一片浓雾,将他的父皇母后都带到这里来,他们温柔地笑着站在那里看着他。
“陛下?”
一声声轻唤讲他从那片雾气中拉了出来,齐尧回神,看向的那处变成了贺爱卿的模样。他扔了手里燃尽的签子,转过身。
“陛下……?”
贺祎举着手疑惑地低头看着他,齐尧突然扑他怀里来,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松手。
本想出声询问,但他还是忍住了。
“贺爱卿……就让朕抱会儿吧……”齐尧闷闷的声音缓缓从衣服里传出来。
见他这副模样,贺祎大概也能猜得□□分,便没有将他推开:“嗯。”
抱了一会儿,齐尧奇怪地抬头看他。
恰好,这时雕栏上的宫灯“呼”地一下亮了起来,照亮了整个长廊,也照亮了小皇帝脸上的泪痕。
齐尧侧对着宫灯,暖黄的光轻轻洒在他脸上,柔和了眉眼间的愁绪,将那段天真稚嫩托衬。
“贺爱卿不觉得很奇怪吗?”他问。
贺祎明知故问:“哪里奇怪?”
“……没。”
“陛下,该回去了。”贺祎抬头看了看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空道。
齐尧松开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他简单收拾了烟花留下的残骸,起身看到韩公公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便躬身问了礼。
“韩公公。”
韩公公没有看他,而是直接绕过他,走到齐尧跟前,道:“陛下,您让咱家好找啊,快跟咱家回去。”
齐尧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贺祎问道:“贺爱卿,天色已晚,需要朕派人送你回去吗?”
“谢陛下,不用了。”
“微臣……告退。”
贺祎把剩余的烟花递给了韩公公身后跟着的小太监,独自沿着台阶走下长廊,头也不回地朝着宫门走去。
齐尧看着他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心里五味杂陈。
韩公公思索着将陛下的神色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