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纵与横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能再见面啊，龙首座。”
仅仅用了一周的时间，皇女就在黎青的辅助下完成了对于即将来袭的星陨的观测，并且推算出了这一次星陨的规模。
所以当周然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黎玖之后，能够前来的伏妖司首座就都放下手头的一切事物，亲身前来了。甚至当龙首座现场布设出一个相当庞大的传送阵法的时候，周然似乎方才了解了整个武周对于此事的重视程度。
“左丞相要来？”
依旧是沉默寡言的肃穆模样，但是面对周然的提问，龙首座还是点了点头，并对其表示了宽慰。
“不单单左丞相要来，尚在镐京的老羊和老牛都要来，只留一个鼠首座镇场子。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左丞相其实挺喜欢你这个人的，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
这话把周然说得一愣，他倒是没有想过那位左丞相竟然会表达这么主观的看法，一般来说，上位者不都大多喜怒不形于色吗？
依次浏览过在场三位首座的表情，周然并没有在他们身上察觉到什么紧张或是危险的气息，都处于相当轻松自在的状态。
“终于在你身上也看到了拘束的感觉啊，周公子？”
黎玖当然是最先察觉到周然扫视的目光的那个，她指了指正在调试传送阵的龙首座，然后颇为畅快地拍了拍周然的肩膀。
“也不怪你心中不安，老龙大概从来没跟你讲过伏妖司的风格和左丞相的理念，毕竟老龙口风那么严，只要不是左丞相特意叮嘱的事情，他一定是谁也不说的。”
看着黎玖的表情，周然大概猜到了她的意思了。他们定然已经开过一次内部会议了，之所以龙首座会特意宽慰自己，一定是左丞相亲口交代的，至于为什么不让黎玖来说，大概是因为她口风一定会不严吧。
他们肯定也想过如何对付自己的办法，如果让黎玖来说，那么自然就跟直接告诉自己没什么差别。
“我为何要不安？”
将一系列的后续在脑海中捋了一遍，周然却平静地否认了黎玖的猜测，他稍稍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姿态，安然落座，静静地等着那位左丞相的到来。
“我其实和小黎玖想得差不多，起码你应该是对左丞相抱有一定程度的敬畏的，否则也不可能极力想要促成这场合作。但是为何你现在又没有那种不安了呢？”
紧挨着周然坐下，猴首座似乎很好奇周然的想法，他们确实私下利用传音阵法进行了一次简短的碰头。但是出乎他们预料的，最为维护这位周然的，竟然是那位左丞相，这不免就勾连起了他心中的好奇。
“按照我侍女的推算，星陨将会发生在七日后。假使那些幕后的推手没有别的手段的话，那么七日足够我脱离星陨的范围了，这样看来，这其实不是我的危险，而是武周的危险。”
“既然如此，你说我为何要不安呢？”
“嘶，就算如此，你就不怕我们拖你下水。”
猴首座倒吸一口凉气，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高估面前这位周公子的道德水准了。但是随即周然就对他摆摆手，继续驳斥了他的想法。
“猴首座此言差矣，我本身就打算掺和进来，又谈何你们拉我下水呢？不是我的风险只是不是我的风险，我想不想插手又是另一回事。”
“简而言之，我赢两次，此谓双赢。”
“周公子若不是接近苦海的修为，恐怕是走不到如今的。”
完全没想到周然竟然会和自己玩起了诡辩的套路，猴首座也只能收住现场想要动手的不忿，刻意远离了这个强词夺理的晚辈。而他一让出身位来，黎玖就立马见机插了上去。
“猴叔年纪不小了，你不要这样气他。”
“小黎玖，你要记得你的身份。”
面对黎玖的补刀，猴首座只能自顾自地生闷气，想来他一个历经百年的首座，竟然会如此受气，他觉得一定是现在的年轻人根本就没有学过什么礼数的缘故。起码豫南那一片，他得想想怎么多推广一下礼数的教育，要不然新晋的年轻人都是像黎玖周然这样的，他迟早是会被气死的。
“你也没放过他。”
知道黎玖一直都在帮自己，周然确实也领这份情，所以和黎玖就没有故意带偏话题了。他其实挺关心黎玖是如何处理愈州城这座注定要遭受灾难的城池的，毕竟说到底，算上之前的几天，总共也就半个月给黎玖处理应对灾害。
“我已经安排夜卫开始转移人员民众了，猴叔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准备了人手和物资。虽然时间有些紧张，但是因为近期我们已经把周边的两个妖族大圣给清理了，周围的妖患要消停不少，有我的夜卫护送，大体上是能够完成转移的。”
“大体上？你们还剩了一部分？”
“总得有人留下的。”
面对周然的疑惑，黎玖指了指龙首座，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解释。
“这是正面面对那些人的第一战，左丞相的意思是，我们最起码不能输，哪怕付出一些比较沉重的代价，我们都不能输。所以老龙来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地保证愈州城的完整，他不用管其他的事情，只需要保证这一点。”
“黎玖，左丞相还没来。”
“但是左丞相又没说这一点不能告诉周然，我们是在合作啊，你可别把周然当成你那些下属了。你们这些老家伙啊，心眼子都太多了，我们抓紧时间进入布置阶段不好吗？”
“蛇首座，注意你的身份。”
说话间，龙首座的左臂已经指向了黎玖，但是周然已经起身。只是片刻，周然就出现在了龙首座面前，半劝导半强迫地将龙首座的左臂按了下去。
“首座大人给我一个面子，毕竟这又不是我故意打听的。”
“哼！”
“诶，后生可畏。”
面对黎玖嬉笑的表情，龙首座冷哼了一声，然后才看向了周然，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他自然是得给周然一个面子，又或者他更明白现在的确不是内讧的时候。毕竟他是左丞相的死忠，既然左丞相已经表示了对于周然的欣赏，他也只能按捺住那些隐于心中的担忧。
此子进境如此神速，如何可制呢？
“确实后生可畏。”
传送阵法的光华流转，似乎只是片刻，远在镐京的三人就在光华散尽后出现。其中当先那位一身赤红锦绣官袍，面容和煦，气势非常的就是统领整个武周最强暴力机关的左丞相·钦天监司正·太子太师·殿前司兵马都统领程玉。
红锦的官袍在他身上绷出了一个相当厚实伟岸的感觉，哪怕只是寻常装扮，都会给人一种面见泰山的强烈压迫感。稍微胆气弱一些的，恐怕当场会被震慑得昏厥过去。
“见过左丞相。”
周然拱手行礼，他行礼之前就已经左右环顾了那几位首座了，他和黎玖还算比较恭敬的，但是其他几位就只是点了点头。
“不讲究这个，不讲究这个。”
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左丞相上前就揽过了周然的肩膀，然后领着他在主位坐下。
“哪怕你没进伏妖司，你做的那些事，我也都知道了。如今我们武周人才虽然不少，但是大多都形同枯木，毫无心气。”
“都被这些人调教坏了，你那一剑我见过了，那叫一个肆意洒脱，说不定我年老寿衰之后，就是你来扛起武周了。”
哪怕是前世见多识广周然，都被左丞相的江湖气给冲晕了，他确实不曾想到这位武周权势顶点的人，竟然是如此豁达放浪的一个人。他似乎全无礼法的束缚，面对周然的时候全是见猎心喜的快活和后继有人的期待，坦荡而又热烈。
“左丞相？”
“很意外是吧，你想想，底下这群鹰犬为何服我？而我又为何对你另眼相看？”
“因为实力？”
“当然！如今家国之危，犹如临渊残巢，一朝倾覆，其间安有完卵？哪怕权谋再深，机变再甚，面对以人为食的妖邪，那些权谋机变又有何用，不若一人夺天地之伟力，不若全民习武，人人如龙。”
“如此，方才能在这危局之中得一丝喘息。”
“我如何不想他们一个个俯首帖耳，委命下吏，你问问他们这几个，他们自己愿意吗？”
“左丞相，我是愿意的。”
“一边去。”
抬手一掌，周然都不太能看清这位左丞相的动作，他似乎只是在翻手之间就把插嘴的龙首座给扇了出去。然后周然就看着他指着飞出去的龙首座，开始絮叨。
“你看看庚瑞这家伙，他嘴上是最忠心我的，但是实际上所有人当中就他插嘴。可想而知，这些人心里其实都在想些什么，我能看不清吗？我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我不要求他们忠于武周，也不要求他们对我俯首帖耳。我只要求一点，保境安民，忠于自己所镇守的地界。他们私下玩什么串联我都一概不管，合纵连横又如何，要么他们能强到几个人把我这个家伙掀翻，否则就只能乖乖听我的。”
一番慷慨陈词，看样子左丞相在武周的朝廷里已经憋得相当久了，今天借着面见周然这个机会好好宣泄了一番。有龙首座的下场打底，在场的众人也完全不敢多话，特别是平时野心昭然若揭的黎玖，这时候都快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胸里，完全不敢露头。
“左丞相气势恢宏。”
虽然周然没有这么热烈不羁的气势，但是他确实看到了左丞相那股说一不二的作风，也大致理解了黎玖之前和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是想表达什么，而龙首座破防的缘由大抵他也能够猜得到了。
有这样一位上司，哪一个比较保守但是忠心的属下会不破防，思之见之，完全没有人主之象嘛！
“你真这么想？”
“当然，既然左丞相如此坦荡，那么我自己也不会有什么保留。虽然我不是很适应左丞相这样直接的作风，但是真要论在事上，这样反倒更加方便。”
“嘿，你小子确实是我喜欢的那种人。”
“那么你就说一说吧。”
伸手将主座让给了周然，左丞相竟然直接下了主位，跟那一群首座老老实实地坐在下首，准备听周然讲述这一次的祸患。
几乎毫无保留，就像周然和左丞相说的那样，在这样的态度下，说一半留一半不仅仅是对于左丞相的不尊重，也是对于那些“神仙”的不尊重。武周危如累卵，难道周然如今对于那些“神仙”就有什么必胜的把握吗？
所以不单单是这次星陨的时间，地点，以及它的构成和会对愈州所造成的危害，甚至于其后推手的可能，周然都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哪怕涉及到了自己天魔的身份的部分，他都没有多少隐瞒。
“七日后，和钦天监算得并无差别。但是钦天监那边说，星陨会随着天魔而动。”
“恐怕那些神仙就是为了防止你能够逃脱，你说了你的侍女只能按照常理来推算，但是显然我们的对手远非所谓常理能够推算的范畴之中。他们能够于无形之中驱动星辰的运行，那么自然也能够通过天命来锁定你。”
“左丞相的意思是，我们给他换一个战场？”
“孺子可教也！你们看吧，我就说了我绝不会看错人。相比于你们这些满心蝇营狗苟的人，这小子的心胸和想法都要坦荡大胆得多。”
“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假使能够少牺牲一些人的话，最好就是让他们不要处于危险之中。我们多做一些准备，自然是最为妥当的。”
“庚瑞。”
“在。”
“愈州大阵加固的计划不变，但是我要求你在愈州城北的赤野岭再准备一套阵法，能不能做到？”
“属下会尽全力。”
“也不用过分在意此事，主要还是在愈州城本身。周然你这几日就委屈一下，在赤野岭待着，我和钦天监会全力关注星陨的动向。只要星陨到来，我肯定第一时间赶来支援，你大可放心。”
“既然是左丞相的承诺，那我自然放心。”
周然当然不会怕左丞相出卖自己，他有相当多的办法于星陨之中逃脱性命，只是一直不确定星陨是否会跟着自己走，才一直在愈州城内待着，现在既然已经和左丞相达成了合作意向，他自然就可以安心将那些人托付给这位左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