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浊与青
看着虫衣拟化的瘦小人形不断点头，周然有些好奇地凑近了一些。
然而就是这细微的举动却让那拟化的人形虫衣瞬间恢复了那缩成一团的瑟缩模样，甚至周然都能通过对方的战栗姿态感受到那犹如实质的惧意。
“就这么怕我吗？”
稍微退后了几步，让对方稍稍缓过劲来，周然其实很好奇为什么对方会对自己恐惧成这个样子。说来他其实在过去的存档中甚少见过那个索林原虫，按照道理来说，无论是因为什么，虫衣都不会对他存在这样应激性的惧意。
“这不好玩。”
虽然声音有些颤抖，但是黎青还是对于周然的恶趣味表达了抗议。他被唤醒之后和这个人接触也不是很少，但是从没想过对方竟然会有这么严重的幼稚举动。
“既然觉得不好玩，就赶紧恢复好开始干活吧。”
然而周然全无道德方面的困境，他其实并不信任黎青，但是实际上他们此刻已经没有更加合适的选择了。一个以负面情绪为食的虫衣，以及黎玖那近乎于献祭一般的喂养方式，竟然能够培养出一个意志如此坚定，性格纯良的人。
说实话，周然不信。
“你只对我是否怨恨姐姐还有你好奇嘛？”
可是，黎青似乎很想说服他，虽然不清楚这个沉眠在虫衣里的小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是看上去他确实是个相当有主见的人，甚至意志表达过于鲜明了。
“你有别的看法？”
“当然，其实我一直想和姐姐说来着，我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我并不喜欢她用炼蛊的方式来培养手下，我觉得以她的魅力，并不需要这样的方式。”
“她有这样的魅力吗？”
周然对于黎青的姐姐滤镜深表怀疑，毕竟和黎玖相处了这么长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发现她身上有什么足以吸引别人的魅力。相反，整个荆北似乎都笼罩在她的威权统治之下，那些家族首脑都对于她的统治方式有相当多的不满。
“不会有人被所有人都喜欢的，对于某些人而言，她的魅力其实相当强势。”
“啊，我怎么和你说起了这个？”
察觉到自己被周然带偏了，虫衣拟化的人形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虽然其中空无一物。但是很显然，这表示和周然交谈的这位黎青已经恢复了相当程度的，身为人类的意识，虽然他困于虫衣之中近十年的光阴，但是他依旧还是那个黎青。
这不合理，也不正常。
“虫衣对你没有影响吗？”
“当然有的，而且很严重，在营养不足的时候，会嗜睡。在营养充足的时候，又会想要···嗯，繁殖。”
“我姑且还是认为自己是个男的。”
“那确实影响很大。”
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但是仔细思索了一番，周然倒是觉得面前这个拟化虫衣可能表达的是另一个意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你困在虫衣中的那十年，其实你一直都是清醒的？”
“是的，大部分时候是清醒的。实际上，在我所不知道多久的时间之内，陷入沉眠以及驱动身体的，一直都是虫衣本身的意识。”
“鬼斧神工的造物啊！那些上虞方士确实超过了我的预想。”
听到这里，皇女倒是有些惊诧的情绪，毕竟她一向对于这些土著文明的科技水平是秉承着不屑态度的，但是到这个时候，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些上虞方士对于虫衣的改造，确实出乎了她的预想，达到了令她叹为观止的地步。
“那么你该如何证明呢？”
双手藏于拢起的衣袖之中，周然的目光并没有离开那张虫衣分毫，似乎假使对方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可能此刻就要斩草除根一样。
“假使我们之间还保持着互不戳穿的默契，那么我大可以忽略掉这个问题，毕竟每个人都应该有他自己的秘密。但是现在我不得不请你证明一下了。”
“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在黎玖进行试炼之前，你拥有着气境的水准，也不过是一个天才的武师而已。那么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你，是如何在吸收了那么多怨气的情况下，依旧保持着自我的意志的？你有是如何能够驱使虫衣的意志的呢？”
“我很好奇，而且现在就想得到答案。”
杀意忽然昭彰，面对这样昭彰的杀意，黎青却没有什么动摇的表现。就好像他只是畏惧周然本身，面对那几乎能够凝滞成实质的杀意反倒没有什么反应。
“因为虫衣可以分清浊。”
操纵着虫衣的黎青说出了相当奇怪的话，但是周然似乎已经明了他所想表达的意思。
“你是说上虞方士对于虫衣最基础的改造就是让它分离意识的清与浊？”
“天地开辟，清气升于天，浊气降于地。那些人以这样的意象作为划分，给虫衣里添置了···嗯，这个功能。”
“清浊分野，·····”
辅助电脑正在高速运行之中，连周然能够看到其运作的火花和闪光，黎青的意识似乎在其中疯狂地进行理解并且将他所理解的事物准确地表达出来。
这是一种恐怖的天赋，也是给周然最为直接的证明。
“他和辅助电脑的适配性相当高，一般来说，很少有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达到辅助电脑超频使用的地步。”
“确实。”
拢起的双手自然垂下，周然收起了自己的杀意，他已然相信了黎青的解释。也大致明白了对方能够保持自我意识的缘由，并非是黎青的天赋恐怖到足以扭转虫衣的转化，而是虫衣里最初就被那群上虞方士安置了后手。
这与他的天赋无关，只与虫衣的运作方式有关。
吸收来的负面情绪转化成提供成长的营养，而这些营养一方面保证虫衣之内的人的生存，另一方面利用情绪的清浊分野将其疏导向虫衣的本能。这种模式形成了一个相当完美的外循环，而本能上升的正面意识则不断修正着黎青的意识，将其与那些负面情绪彻底隔绝。
“你能完成这样的改造吗？”
看着依旧在滔滔不绝的拟化虫衣，周然看着正在认真做着笔记的皇女，忽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假如我还在帝国，这不过是改造的初级阶段而已。这样对于索林虫族的利用属于最低效的那一个级别，我们其实更加看重索林虫族本身所持有的演化潜力。”
“它们并非只是一个种族，而是一个将所有演化潜力藏在基因序列之中的外族文明，那些可以从它们的基因之中抽取出来的技术手段才是我们所看重的东西。”
“也是，群星之中，个体确实很低效。”
周然很清楚皇女的意思，也明白她并非是出于对上虞方士们的嫉妒而说出这样的回答的，因为群星之中的帝国所考虑的，和这些上虞方士所考虑的“伟力归于一身”是完全相反的两种模式。
“我想这些应该足够了···吧。”
手动阻断了黎青继续超频的危险行为，皇女很清楚假使她不做阻止，放任黎青继续下去，对方一定会死于辅助电脑的过载。现在既然主宰已经满足了好奇心，那么她所要做的，就是阻止后续造成巨大损失的可能。
虽然她个人其实希望能够听到更多一点关于虫衣的技术细节，但是她的想法在她自己看来，并不是很重要。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呢？哪怕你不自证，你应该明白看在黎玖的面子上，我也不会真的对你动手的。”
周然承认了自己杀意其实更多试探黎青对于负面情绪的反应，而并非是真的想要杀了他。在这个阶段，他不会做出这样亲者痛仇者快的举动。
“但是之后，你一定会杀了我，而姐姐，一定会为我报仇。”
黎青笃定得好像比周然更了解他自己，但是周然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似乎一点儿都没有错。
“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或许没有那么明显，但是我见过那些人最深邃的恶念，哪怕有着虫衣的保护，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我想保护姐姐，我也想更好的活下去。”
“所以哪怕拼命，我也有我需要去做的事情。更何况，我并不认为你的想法有什么错误的地方。不稳定的问题一定要第一时间排除，哪怕可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那也是足以接受的代价。”
“所以，你就算拼命也要打消我对于你的顾虑？”
“是的，而且你这里还有我所希求的东西，我愿意为你工作，不单单是为了姐姐，更是为了我自己。”
拟化的虫衣指了指安放在耳部的辅助电脑的位置，他似乎对于这个东西有一种痴迷的态度。
“这个里面装的知识太过于高深和广袤了，我几乎无法想象它究竟是从什么地方被制造出来的。我想要见识那个陌生又神奇的世界，而恐怕这里，只有你能够带我去了。”
“我们有合作的基础，有合作的意向，并且互相都有需求。我想不出我们必须要敌对的原因，所以无论是为了什么，我都需要和你达成合作。”
“这也就是你在皇女提出想要一个助手时，主动放弃沉眠示意我你可以对话的原因吗？”
“是的，这对于我而言，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虽然克服虫衣对于你的本能恐惧有一些困难，但是好在我和虫衣的本能存在着隔离，所以这是可以进行操作的事情。”
“你的学习速度，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看着已经可以和自己顺畅交流的黎青，相比之前还有明显思索过程的模样，现在他已经完全抹除了交流的障碍，甚至可以在瞬间就领会周然的意思，甚至提前考虑到他可能会顾虑的地方，提前做出解释。
“上虞方士制作虫衣，是为了成仙吗？”
“是的，他们将这个方式称之为天人蜕升。只要能够在虫衣里待够足够长的时间，其中的人就可以获得宛如在天上居住的仙人一般完备的精神和意识，达到心灵无漏的地步。”
“虽然不可能有人能够在虫衣里待够那么长的时间，因为虫衣会遵循本能逐步改造其中的人，假如我没有被剥离唤醒的话，可能会在肉身的不断消磨之中，彻底变成虫衣本能中所构造的样子。”
“真是足够异想天开的方式。”
叹息着那些上虞方士的奇思妙想，假如那些人不曾消失的话···
某种奇怪的可能性随着这些叹息涌入周然的脑海之中，但是他只是将这种可能性当做一种备选的情况，毕竟如今他无论是对于“神仙”的了解，还是对于那些上虞方士的了解都过于浅薄了。
在这样浅薄的认知之中，无论猜想多么符合逻辑，多么看上去可能自洽，都是自欺欺人漏洞百出的骗局。
“既然如此，那么如何操控这些金甲天兵的方法，你应该也有了预案了吧。”
“这倒没有，我确实有很大的可能能够操纵大哥哥你的这些傀儡，但是其实我一开始所想的，就是利用虫衣来对玉瑛姐姐进行辅助的。”
“那么虫衣是否能够控制这些傀儡呢？”
“确实，这是一个具有可行性的构想，但是大哥哥，你不会因此心生忌惮吗？”
然而出乎黎青预料的，这一次他却没有猜中周然的想法，或者说他对于周然豁达程度有了一定的误判。
“神通就是拿来用的，假使它在你手中能够发挥更大的威力，那么将这份直接神通传授给你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还没有达到完备的天人状态，无法衍生出驱动神通的法力吧。”
“是这样的。”
落寞的姿态在拟化的虫衣之上栩栩如生，黎青似乎也在惋惜自己的状态。但是他更明白，自己能够活下来，已经算是得天之幸了。
奢求更多，那是不知足的表现。
“假如你姐姐在这，她就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为了满足她自己的欲求，她所能付出的远比你多得多。有时候，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巴蛇转世。”
“这些话，我会都告诉姐姐的。”
“想说就说好了，既然我已经接纳了你，作为我团队的一员。那么只要你没有实质背叛我的举动，我都不会对你做什么。”
“那可太好了，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