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命顾我
“需要我把你的那位侍女带过来吗？”
合作既然已经谈到了这个地步，黎玖自然也不会再在意什么密室不密室的，可是对面的周然却坦然地摆了摆手。
“哪里需要这么麻烦，她已经来了。”
细微的声响忽然传来，就在周然身边，皇女掀开了自己的光学迷彩斗篷以及屏蔽灵能的限制器。那一头漫着银辉的长发散落肩上，让黎玖都心中暗惊。她哪里能想到周然的这位侍女竟然能够隐藏到这个地步，无论是她自己还是身为鬼仙的徐无鬼都不曾有半点察觉。
“你也是天魔！”
徐无鬼的反应验证了周然的猜测，现在大概能明白为何玉虚上人和徐无鬼之间的描述有所差别了，作为最为纯粹的神魂成就的鬼仙，徐无鬼当然能够比玉虚上人更轻松地觉察出神魂的差异。
“小黎玖，你这是与虎谋皮！他们既然能够出现两个，也许暗地里三五个甚至更多都有可能，更何况这等隐匿之术，怎可能不是包藏祸心！”
然而黎玖却没有听从徐无鬼的话，反而收摄了线香直接将这位鬼仙丢回了幽冥之中。
“不用我再复述什么了？”
“自然。”
作为一直旁听的人，皇女自然不用黎玖再复述什么，更何况她也相当好奇那些上虞方士究竟对索林原虫进行了什么改造，竟然能够让这些生物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谈一谈价钱吧。”
放任皇女自行开始铺设设备，周然依旧大马金刀地端坐，他知道这场谈判可相当不好谈。毕竟他想要的，这位蛇首座要么没有，要么给不起，而这位蛇首座能给的，他又不一定想要。
“周公子若是不修行，依着这劲头，应该也能富甲一方。”
“修行了之后也可以。”
避开了黎玖算是恭维中掺杂讥讽的话茬，周然可不想和她纠缠在无聊的话术之中。
“要不我把荆北交给周公子？”
“如果不想谈，我现在就可以离开。”
刚刚起身，黎玖的手掌就按在周然的肩膀上，那张原本肃然的面庞，如今满目含笑。
“周公子一直很有诚意，我自然也是有的。只是周公子身世神秘，我哪里能知晓周公子到底想要什么呢？”
“你也不用这般试探，徐无鬼虽然称我和玉瑛都是天魔，但是实则我对于此世确实没有什么兴趣。他也不过是从一个死人那里听来的，我的需求都很实际。”
“哪里的话。”
算是被戳破了用心，黎玖强行掩饰了一番自己的尴尬，她确实有些在意徐无鬼口中的“天魔”这个说法，虽然她秉承着化用万物的想法可以暂且不理会所谓“天魔”，但是这不代表她心里一点儿芥蒂都没有。
无论她的血脉源自三苗，还是她对于武周没什么敬畏感，都不代表她希望这个世界陷落于他处，这属于最根本的立场问题。
“我确实并非此界中人，而且觉醒了宿慧。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会与所谓天魔共轭，无端掠夺，非我所愿。世事虽然常常不会如人所愿，但是想来终究也只是个自我桎梏才会不得解脱的樊笼，我心既定，笼内笼外，无有差别。”
“周公子是洒脱，可是旁人能如周公子一般洒脱嘛。”
想要嘲笑两句周然的天真，但是黎玖终究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话，既然周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再辩驳什么也不过是话赶话的抬杠而已。你说人心易变，他说我心永恒，这哪里是几句话就能辩得清楚明白的，终究不过是陷入争执，无法自拔而已。
难道，还能有什么实质的益处？
“我只有一个要求，救我弟弟得脱。”
彼此的观点好似车马分明，黎玖也没有再纠结于其他，她算是提出了她的需求。只要面前的周然能够完成这一点，纵使他打算让她直接带领荆北州郡皆反，她也不是不能答应。
看着皇女已经布设好了仪器，周然抛了一个眼神过去，皇女自然是瞬间领悟。
“上虞方士的技术确实很厉害，虫衣里并没有包含太多索林原虫的自我意识，将虫衣与里面包裹的人剥离开来并不困难，但是因为里面的人全靠虫衣供养才能继续生存，百分之二十左右的躯干和器官都已经彻底退化畸变，必须进行身体改造才能有活着的可能。”
“意思就是能救？”
“问题不大。”
对于帝国的技术，周然当然是全身心的信任，所以对于皇女给出的回答，他并没有更多探究的意思。如今除却黎玖能给出什么样的报酬这一点之外，唯一的问题，就是黎玖对于改造她弟弟身体的接受度了。
“想必蛇首座已经听得很清楚了，假使是关于技术这方面的问题，你大可以完全信任我的这位侍女。她既然说可以救，那么你弟弟就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但是有一个问题，我得和你提前说明，假如要救他的话，部分身躯的改造自然是不可避免的。这一点，蛇首座你得有心理准备。”
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黎玖当然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多年的执念竟然在对面这一对所谓“天魔”的主仆几句话间就能轻易解决。
不过，倒也没有震惊太久，看了看正在等待自己回复的周然，黎玖还是做出了她自认为最正确的决定。
“假使如此，但凭君意。”
“倒也不必如此，救人既然不费太多的功夫，那也只算是随手的事情。我们现在可以谈一谈报酬的问题，不用说什么荆北伏妖司或者以身相许之类的话。”
先手直接封堵了黎玖的技能前摇，周然虽然清楚这位蛇首座并不是那么不合时宜的人，但是这些话还是提前说清楚比较好，万一谈着谈着，对方说真心钦慕，他岂不是还要枉做坏人。
“其实，我还是希望你能将徐无鬼给我的，但是看你和他之间的交情，这种事情我也就不再提了。但是你所谓的那件虫衣，我希望你能在玉瑛剥离了它和你弟弟之间的联系之后，将其交给我。至于其他的，我倒是有件事，希望你能上心帮我打听一番。”
“还真是谨慎呢，周公子。”
算是彻底明了了对方的想法和打算，黎玖也就放下了恩义之类的杂念，她已经清楚了面前这位周公子的意思。对方既然无意权势，也没有见色起意的打算，那么他所图谋的就是她所处这个身份地位所能够获得的东西。
“如此，就算是合作吧。依照商事推定，我于荆北的产业都算上周公子一份干股，想来这件事周公子应当不会拒绝吧。”
“要彻底绑上我吗？”
目光扫过黎玖自腰间锦囊里取出递过来的账册，周然算是坦然收下，这份大礼他确实不打算拒绝。就算他很明白，蛇首座的意思是要将他彻底绑上她的利益集团之中，但是假使周然真的打算要利用蛇首座调查什么的话，将她推至高位也是不可避免的前置条件。
“既然周公子看不上妾身这蒲柳之姿，那么妾身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还是说，周公子有什么别的想法？”
说实话，黎玖倒是希望这位周公子有别的想法的，就像她一开始畏惧于这位周公子提出的所谓“一份人情”的报酬一样，绑上周然，既是她为自己上的保险，也是她下的赌注。
人情的概念过于宽泛，没有任何利益挂钩制约，黎玖不相信世间有不带有一丝一毫的利益的纯粹帮助，那么那份人情要她付出的就一定有可能超出她所持有的一切的利益的总和。但是捆绑之后就大不相同了，哪怕之后周然真的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彼此之间也无需再考虑什么恩义之类的牵绊，反而只需要考虑彼此之间的价值就好了。
当然，价值既然绑定了，风险自然也就要共同承担了。
假使不是为了救自己的弟弟，黎玖也是万不可能做出此等决定的，她和周然无关，或者仅仅肉体交易的话，她当然可以无视“天魔”这两个字背后可能带来的风险。大不了，就说自己是被周然蛊惑或者强迫的。
但是利益绑定之后，万一出现什么隐士高人，以此来号召其余人除魔卫道，别说是伏妖司首座了，就算是当朝左丞相恐怕也承担不起这样的灾祸。
“如此也好，蛇首座也莫要杞人忧天，我倒是可以给你一颗定心丸。”
看着对面黎玖可怜巴巴的眼神，周然自然很清楚对方究竟在踌躇些什么，只不过这个时机太过恰当，周然也没有更多精力在摸清整个伏妖司之后再选人扶持。先将彼此之间的利益深度绑定起来，再借机将她推至高位，这样的谋划虽然注定是个难以存档改悔的过程，但是有些时机是过时不候的。
“周公子还有高论？”
“在遇到摩云大圣之前，我其实还遇到了一位灵修高人，他曾经也将我这位侍女唤作域外天魔。”
“玉虚上人？”
几乎是周然话音刚落，黎玖就联想到了那位尚未找到踪迹的灵修，她之前一直以为是对方修为高深难以测度，但是想了一下徐无鬼对于“天魔”的的态度，此时这位蛇首座的心中忽然莫名有了一种直触灵魂的悚然惊惧。
“我杀的。”
周然既然说要给黎玖吃一颗定心丸，自然不会故弄玄虚，他直接了当地阐述了一下，他和那位玉虚上人遭遇的经过，以及他们之间交流的话语。
“那位玉虚上人应当算是极为痛恨天魔之人，哪怕我只是表现了一点点对于玉瑛的同情，他也没有留手。他自然是不会认错天魔的，所以连他都没有看出我不是此界之人，只能说明我神魂与肉身之间的疏离，除了类似徐无鬼这类鬼仙之外，旁人应当是不太能看得出的。”
“那么周公子您这位侍女呢？”
心下算是安定了一半，黎玖承认这颗定心丸确实是吃得她心安，但是看了看正在忙碌的那位侍女玉瑛，她多少还是有些忐忑。
“你和徐无鬼一开始察觉到她了吗？”
整好以暇地反问了一句，不等周然再做提示，黎玖当即已经恍然。既然对方可以在自己以及徐无鬼的面前隐藏得那么完备，自然不至于在旁人面前露出什么破绽，更何况徐无鬼也是当面才能断定出谁人是天魔。
此番终于是彻底心中安定下来，原本还觉得有些风险的赌注，如今看来竟然全是获益。
“既然定心丸已经吃下了，那么我要你帮的忙你也得尽心。”
“那是当然。”
眉眼之中全是悦然，黎玖现在全然是周然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状态，她算是看明白了。她如今踏上的是一条相当稳当的大船，哪怕有什么过分的要求，面前的周公子也能自我消化了，留给她的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你听过仙器吗？”
“倒是听徐无鬼说起过，三苗的那些老古董也经常念叨，难不成周公子对仙器有想法？”
“我对于仙器有什么想法，你打算知道？”
“哪能啊，周公子如此体恤合作伙伴，我自然不会过问我不该问的事情。”
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对于周然打算用仙器做什么，或者要找什么仙器全无好奇，黎玖是能够在伏妖司杀出一条血路进位首座的人，当然明白有些事情连问都是不该问的。
“无论是徐无鬼口中的仙器，还是你所说三苗那些老古董口中提到的，只要和仙器有所相关，全部整理好，汇编成册，交给我。这就是我打算让你帮的忙。”
“周公子放心，黎玖自然能够将此事做得妥当。”
黎玖当然没想到周然让她做的事情竟然这般简单，甚至如果不是她自己打算增加些难度，恐怕此事不过寻找一位刀笔吏员便可轻松完成。
“不过周公子，黎玖还有些疑问？”
“尽管开口便是。”
“此事需要保密吗？”
说是保密，黎玖当然不打算让此事人尽皆知，但是她也得清楚此事在周然这里的保密程度，假使是一个字都不能被他人察觉，那么她做事的方式大概就要换一种了。
“无需过度保密，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里的天道其实是眷顾我的。无论我打算做什么，只要不是超出常理之外，基本百试百灵，恰如圣天子神明庇佑。”
“啊，周公子你野心不小啊！”
似乎是被周然的形容给震惊到，但是实际上在黎玖眼中，周然已经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那簇虽然微茫但是异常炽烈的火焰了。周然不过是戏谑的玩笑话，黎玖却好像暗暗当了真。这哪里是他的野心不小，明明是她的野心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