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扫群邪（下）
“如此，倒也不错。”
猛虎啸聚山林，几乎是狐妖王开始施展幻术的那一瞬，整片参孙岭就像是受到了某种威慑和感召。明明是日上中天的时辰，周遭却有无数阴冷的气息涌动，原本因为狐妖王破阵而出的天光霎时又重新被遮蔽起来。
“之前我曾有过思索，所谓幻术，其本质究竟为何物？”
“或者说，所谓虚实，究竟为何物？”
如苍鹰折翼，周然已然由半空坠落，他抬手，却唤不动一缕微风。似乎在狐妖王幻化成历山大圣的那一刻，所有的风就已然背叛了他，再不会听从他的呼唤。
“既然所谓修行，即为借假修真，那么所谓的假又是何物呢？”
“你的问题还真多。”
额上银色王字徽记的壮汉声音粗犷，全然没有之前狐妖王的柔弱尖细，半身斑斓的熟铜铠，一柄鎏金三股叉，不像虎妖，反而有股猎户王的风范。
“主要是我真的挺好奇的，这世间实在和我之前所处，大相径庭。”
“哼！井底之蛙。”
不懂面前的人究竟还在好奇什么，感叹什么，狐妖王掌中所握的鎏金三股叉已经跨越了无光的鬼蜮，直接出现在了周然的面前。但是随即它似乎并不打算直接收取周然的性命，略作迟疑。
“女儿告诉我，要让你做个明白鬼，我就开恩，再回答你一个问题。”
森冷的火焰照亮了狐妖王的周身，一缕残魂若有若无地萦绕着它，它的三股叉直指周然的咽喉，仿佛勾魂的冥差。
“一个问题哪里能开解我的困惑···”
“我说一个，就一个。”
目光瞪视着依旧毫无惧意的周然，狐妖王完全不明白，面前这个人类究竟在想什么，他难道以为自己还能就此脱身生还吗？
“那，其实我想问的，还是那个问题。”
“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问过你的姓名，对了，还有你女儿的。”
“这两个问题可以算成一个吗？”
“······”
“离尘，阙星。我是芝山狐妖王离尘，我女儿叫做阙星。”
“我们妖族没有你们人那种以姓氏流传的习惯，都是从化形的那一刻，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那么现在，你没有疑惑了？”
“那当然不会，困惑还有很多。但是人生路其实还长，还可以慢慢来。”
这一刻就算是已经冷静下来的狐妖王离尘也重新开始怒火攻心，抬手就要取了面前这个狂妄之人的性命。
可是，周然却全然没有抵抗，反而自顾自地盘膝坐下，似乎是要闭目等死。
“噔！”
施加全力的一击，但是出乎狐妖王预料的是，他的鎏金三股叉竟然直接脱手倒飞了出去。明明是他指向的是脆弱的脖颈，但是却像撞上了坚不可摧的盾墙。
或者更准确的说，不是盾墙，而是剑尖。
此刻，阻拦了那必杀的一击的人已经出现，在狐妖王眼中，一道身影从盘膝坐下的周然身上飘然而出，竟然是一具更大号的周然。
“没想到吧。”
虽然没有声音传出，但是那和口型一致的声音却在狐妖王脑中响起，看着那具大号周然脸上戏谑的笑意，狐妖王不仅仅是错愕，更多的还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你是神仙转世！
“原来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神仙吗？那多少还真是有些无趣啊。”
大号周然似乎越发凝实，从原本飘然而出的虚影，渐渐已经显露出了身形和衣着，甚至手中还有一柄炫丽璀璨的神剑。
“无有我处为虚，我自处处即实。”
“我原本其实觉得你和你女儿的幻术，是借助妖气屏蔽我的五感以及灵觉才能致使我出现无法辨别的情况，但是后来我发现，这思路不对。”
“你们是用妖气设立了结界，改变了周围环境，而非只针对我的感官。因为相比迷惑五感，迷惑灵觉简直就是神乎其技，灵觉作为世间唯一能够真实触摸这个世界的方式，想要屏蔽它都很难，更何况那么轻松就迷惑它。”
“在你女儿构建妖兵来围攻我的时候，我使用灵觉感知的路径竟然和我以剑术所构筑的路径完全一致，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明白，这绝非是迷惑感官的幻术。”
“既然如此，我又为何不能借来用一下呢？”
神魂状态的周然似乎原本他躯壳张扬许多，他完全不吝给狐妖王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或者说他就是要借此给面前这位苦主加深印象，以此在这个结界里获得更多的权重。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凭借拖延躲闪的战术将狐妖王带入了自己的节奏，给它能够速通自己的希望，周然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将其引入自己的陷阱之中。
与水邪战斗展露过的控风，与卓青岚死斗展露过的“三昧神风”以及宗师剑术，再到与狐妖王初次战斗作为弃牌的“纵地金光”。周然以这三张牌构筑了一种自己能逃能跑，如果不快速解决自己，那么自己就一定是一个不小的威胁的局面。
这就促使狐妖王如果打算速通自己，就一定会做出和他女儿一样的选择，使用本命的幻术结界。
“谁又能逃过瓮中捉鳖的诱惑呢？”
“这是我的本命神通。”
毕竟是妖王，不可能被周然三言两语就击溃意志，它强调了一下自己的主场优势，随即就开始验一验眼前这道神魂的成色。
它怎么会甘心被一个虫豸一般的人类戏耍，就算他有着和那些神仙类似的神魂，就算···也不可能！
“是啊，挺好用的。”
迎身而上，执剑的周然几乎是在片刻之间就到了狐妖王的面前，他的杀意甚至比他的剑锋还要昭彰璀璨，很显然，在意志的比拼中，狐妖王一开始就处在下风。
周然已经看懂了对方的恐惧，但是对方并不知道他的。
一剑，熟铜铠破碎。
二剑，身躯被刺穿。
三剑，狐妖王的头颅已经滚落地面，它只能用惊惧和诧异的目光死死盯着越发凝实庞大的神魂，甚至忘了自己其实可以解除这个本命神通。
“披上虎皮，你也不是真的大圣。”
看着那双翠绿色的兽瞳，周然收摄神魂，起身拎起那个已经显露狐狸相貌的头颅。
“或许一开始你得知历山大圣受伤濒死的消息，是得利。但是从你披上虎皮，以历山大圣的名义行事的时候，你的意志就已然有了无法弥补的破绽。”
“你其实忘了，你来到的吴城郡，其实只有三个妖将，而你自己是妖王。”
“妖王也是可以号令妖将的，不是吗？”
“这是你要告诫我的话？”
幻术结界消散的第一时间，龙首座已经来到了周然身边，他看着被周然提在手中的狐狸首级，心中也不免有些惊骇。作为和狐妖王交手过的人，他怎么不清楚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到这一点，哪怕是苦海境也不一定可以。
所以在听到周然对那个首级所说的话的时候，龙首座没来由地就联想到了自己。
此行他确实有些私心，放任手下人争斗，也是为了一定程度上维护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但是周然却将狐妖王的首级递给了龙首座，无视了对方错愕的目光。
“这是我告诫自己的话。捷径走多了，人就不会再想走正路。取巧越级，终究不会给自己带来多少真正的进益。反而会越发沉湎于取巧之中，就像这个离尘。”
“所以···”
“所以龙首座你让一让，把大阵打开，别拦着我刷怪。”
剑罡熟练地充盈手中的妖骨，周然的身影犹如旋风，片刻间就冲向了大阵之中苦战众人的树妖牵招。作为和地脉紧密联系的妖邪，树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自家妖王的败亡，可惜它并非是行动敏捷的那类妖怪，被阿鹊姑娘和萧曲寺一直纠缠无法逃脱。
“不愧是你。”
看到周然，阿鹊姑娘的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可惜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只能暂且夸赞一句，然后继续捻决，抽动树妖的生机。
相比于自带技能的周然，阿鹊姑娘对于神通的领悟以及法力的使用还在很初级的阶段，她完全是在凭借自己的本能，利用木属的同源性质，使用法力抽取树妖的生机。
很简单，但其实效果不大。
这大概就是修行《长青延生精要》的必经阶段，毕竟作为一部专门教人长生的法门，这部法门专注于的只有长青灵髓的培育和养成，在其他方面都是很粗浅的本能使然。
除了周然这样自带技能的，大部分神通都是在不断役使法力中摸索出来的。
围攻树妖的主力其实还是萧曲寺和磬门的武师。
“周少侠辛苦了。”
侧身躲过了藤条的抽击，萧曲寺面对树妖的攻势稳扎稳打，显然他也看见了周然提着狐妖王首级的那一幕。虽然心中惊讶于周然的年纪，但是他还是安心了不少。
原本答应过来援助，算是对于之前夺取赤水和樊城的补偿。作为龙首座扶植起来的亲信，他明白自己绝不能和吴道冲表现得太过亲善，但是他也绝非一心只为私利的人。
在他心中，无论哪个州郡，都不能被妖族所侵占，那些失去亲朋好友的人的恸哭，他已经听得够多了。
那个勾结妖族霍乱州郡，只为了自己的权力的赐州牧伯被他亲自用宝刀切做了臊子，以儆效尤。只是这件事他肯定不会和吴道冲解释，毕竟龙首座的意思，一直都很明确。
“萧参将你这刀不错呀。”
对阿鹊姑娘示意她走远一点，随即剑罡斗转，就将那树妖乱舞的藤条切得七零八落。周然完全没理会阿鹊姑娘对于自己的白眼，开始恭维起了萧曲寺。
“家传宝刀，恕在下不能割爱。”
然而，周然当然不是为了他的刀，虽然爱剑已经归西，下一任还在路上。但是有着历山大圣妖骨在手的周然，也无需觊觎别人的神兵。
比起曾经用过的鸣蛟，周然真切地觉得，其实历山大圣的妖骨比一般名剑好用多了。起码传导罡气的效能远超一般名剑，而且还自带风属性加成，属实算是新手神器。
“萧参将你想多了。其实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让一让，这树妖归我了。”
颇为无奈地明确了自己的意图，周然确实有些苦恼于萧曲寺他们的效率低下，某种不甚明确的预感告诉他，必须快速解决掉这场战斗。
虽然他暂时还没有想到到底有什么原因会让他出现这样的预感，但是周然向来信任自己的感觉。起码以他在另一个世界的经验，有“系统”在身的自己，多少算是有些天命在身上的。琢磨一下那些天命之子的表现，他觉得自己的预感基本就和预知无异了。
“···请便。”
大概是也没有想到周然竟然会这么直接，萧曲寺也愣了一下，但是随即他就放弃了争一争的打算。武道修行达者为先，对面这个说话不客气的周少侠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罡境巅峰，无可争议的两淮第一。
而后，周然就让萧曲寺见识到了所谓的罡境巅峰究竟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那些让萧曲寺和磬门武师必须小心应对的藤条在周然化作长龙席卷而去的剑罡面前，甚至不如干柴坚韧，而后只是剑罡长龙冲刷十数个来回，那个曾经独占一路的妖将就完全在世间消弭了踪影，洋洋洒洒而至不可知的境地了。
就此，还没完，周然甚至不待回气，就开始扫荡起了剩下的妖兵。
这种拼命的样子不单单阿鹊姑娘看出了异常，就算是不了解周然的萧曲寺也察觉出了不对的地方，他完全不理解周然到底在着急什么？
明明不是已经大获全胜了吗？
“雷厉风行的浪荡子。”
远远看着那道风卷残云一般清理战场的身影，龙首座回想起自己和吴道冲讨论时，那位吴剑首给出的评价。此时，只觉得恰如其分。
这个人似乎全然没有一般人的欲求，他与世间的一切似乎都抽离开来，却又有着分外鲜明的意志。那种意志，甚至连龙首座都感觉有些相形见绌。
不过，他是与妖族势不两立的。
“左相应该不会喜欢这样的人吧，不，左相应该最喜欢这样的年轻人。”
仔细揣摩了一下自己顶头上司，龙首座觉得这应该不会是自己需要烦恼的事情。三妖除尽，妖王授首，吴城郡周边足以安定相当一段时间，他此次亲身前来的所获得的功绩，足以和同僚吹嘘许久了。
忽然，某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龙首座回头看向吴城郡的大阵，他仿佛察觉到了某些奇怪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