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八颗枣
参加诗宴的人入座后,江老爷示意开宴。
还特意吩咐下人,让太子殿下与沈家那公子和小姐坐的远些,方才要不是他及时拦在他们跟前,他真怕他们将这掀翻了啊,那这场诗宴还怎么进行得下去?
他们有什么私人恩怨,他管不着,他就想这场诗宴举办得顺顺利利。
廖家嫡子倏地站起身,一脸痞笑:“江老爷,这开宴前没有一点表演,那有何意思?”
江老爷嘴角抽了抽,心想这纨绔子弟又想闹出什么幺蛾子?要不是看在廖家的势力,他哪会给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好脸色。
江老爷捋了捋胡子,试探问道:“廖家公子有什么想法啊?”
“江老爷,锦绪倒有个想法,”廖锦绪拍了拍掌,随即几个侍从手托着弓与箭走上前,“我为大家伙表演骑马射箭,绕场射中十个箭靶。”
席间传来笑声。
虞城中谁不知道廖家嫡子个头虽高,但缺根筋,这是办的诗宴,可不是他廖家办的射箭比试。
江老爷噎了噎,他佯装为难地看了看其他人,他可不喜欢别人在他的诗宴上出风头。
“太子殿下,您看?”
江老爷将这难题抛给萧芫煊,萧芫煊答不答应,都与他江家无关,廖家嫡子再心中有怨,也无法撒到他江家头上。
萧芫煊端起茶轻抿了一口,余光瞄了沈珂祈一眼:“好,既然诗宴是在马场举办,就有请廖家公子开个场,在诗宴开始前表演,也为大家助个兴。”
江老爷拱着手,既然太子殿下都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吧。
江老爷吩咐下人,让马夫去牵马。
廖锦绪兴致高,昂着头走向马场,边走边朝坐在座位上的人挥手。
沈歌钦忍不住去瞧沈珂祈。
只见他目视前方,注意力被马场吸引。
虞城的男儿皆擅骑术,他自小身子羸弱,无法骑马练箭,他心里肯定很难受吧。
石豆伫在沈珂祈身后,心里将廖锦绪骂了个狗血淋头。
廖锦绪素来瞧不起人,将谁都当做假想敌,特别是他觉得比他弱的人,他就喜欢在他自以为的弱者前找存在感。
廖锦绪从马夫手里牵过马,手勒紧缰绳,特别大声道:“江老爷,锦绪还有个不情之请。”
江老爷:“什么?”问完,立刻垮下脸。
这廖锦绪来这么一出,是想搞砸他准备的诗宴吧。
江老爷看了一眼江怿尘和江铎,这比骑术和箭术,他的怿尘自然是比不上江铎。
但他不想江铎出了风头。
只得吞下这口气,随廖锦绪使性子,他性子莽,但不至于胡来,毕竟太子殿下还在这儿呢。
“锦绪想请沈府公子来比试一场。”廖锦绪定定地看向沈珂祈。
闻言,沈邑神色倏地一变,他这是故意让珂祈难堪,让沈府难堪!
沈珂祈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不慌不忙端起花茶轻抿一口。
沈歌钦急得站起身:“廖锦绪……”
沈邑呵斥道:“歌钦!这不关你的事,别忘了你的身份,坐下。”
若是这件事还要一姑娘家出面,那别人都会欺他沈府无人!
廖锦绪一脸欠揍的表情,手轻抚了抚马儿。
他自然知道沈珂祈身子羸弱,自小都呆在沈府,别提骑马射箭,怕是跑都费劲吧。
可他就想和他比,他真想看看素日不出府,面无表情的沈珂祈会输得如何惨。
他要是不应战,那定会被人嘲笑胆小如鼠;他要是应战,就凭他,他让他一只手,也能让他输得一败涂地。
诗宴的气氛突然严肃起来。
江老爷摸了摸胡子,瞥向握紧拳头的沈邑,这廖锦绪是故意给沈邑添堵呢,说他蠢呢,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廖尚书聪明一世,步步谨慎小心,谁知竟教出这么一个傻儿子。
江怿尘与江铎面不改色,让人捉摸不透他们在想什么。
柳织盈抬头看向伫在原地憨笑的廖锦绪,只觉得他莽撞。
在虞城,若论骑术与箭术,太子殿下若称第一,那旁人不敢称第二。
坐在邻桌的代翎儿用扇掩笑,心想,有好戏看了。
端起一杯热茶,喝了一口,烫得舌头都捋不直了,她将杯盏扔出一米远,狠狠瞪了一眼她的丫鬟,看她傻乎乎的样,气得先离席。
廖锦绪利落上马,脚踩着脚蹬,手勒着缰绳,喊话:“沈公子,不会是怕了吧!”
沈珂祈将杯盏搁在桌上,准备起身应战。
沈邑忍不住,喊他:“祈儿。”
沈珂祈看向沈邑,眼神坚定,他已经决定好了,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他也要迎刃而上。
“我和你比。”萧芫煊起身,替他解围。
他实在是不想看到歌钦为沈珂祈担心的样子。
姜威一听太子殿下竟然主动说要比试,他心中一怔,太子殿下平日可不与人比试啊。
“能和太子殿下比,是我们廖家的荣耀,”廖锦绪接过下人递来的弓箭,看向沈珂祈,阴阳怪气道,“沈公子既身子弱,那就好生歇着,别磕着碰着了。”
“我与你比。”沈珂祈开口。
石豆慌了,太子殿下都愿意替公子去比了,公子还要比什么啊,到时真受伤了就不好了。
萧芫煊定定地盯着他,吐出三个字:“别逞强。”
“他既想与我比试,那就比试。”他既开口了,便不会退缩。
“沈珂祈,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萧芫煊将腰上贵重的佩玉取下来交给姜威,“今日最重要的是顺利举办诗宴,而不是骑射。”
他与廖锦绪比试这一场,就是让这比试尽快落幕。
沈珂祈迎上沈歌钦紧张的眼神,他看见她轻摇着头,她不想他去比试。
沈歌钦离开自己的座位,急匆匆地走到沈珂祈面前:“沈珂……”她顿了顿,想起自己的身份,“你别去,你从来没接触过骑射,陡然尝试,要是伤了哪里,得不偿失。”
“太子殿下,烦劳你应战比试,”沈歌钦行礼,“歌钦谢过太子殿下。”
沈珂祈攥住她的手腕,他不想她为他求别人。
她这样,比他去比试落一身伤还难受。
见状,姜威一脸自信,打消他们的顾虑:“沈公子,沈小姐,你们就放心吧,殿下的骑射在虞城可是一等一的好,廖家公子要和殿下比,那是班门弄斧。”
廖锦绪还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得眼巴巴地在马场上等着,他就是想出出风头,他赢了,他爹面上有光,他也能出去见人就吹他今日的成绩。
看准形势,江老爷又来圆场了。
“太子殿下的骑射,老朽早有耳闻,今日能一见,也算是让我们开开眼呐,”江老爷眯着眼笑,心里早就打好了算盘,“怿尘啊,你过来。”
突然被点名,江怿尘惊慌失措。
“过来啊。”江老爷催促道。
江怿尘照顾江铎的情绪,不由看向连头抬都没抬的江铎。
他心里知道,父亲想让他与太子殿下处好关系,是为了让江家日后在朝堂上更有话语权,在藜国更有声望。
江老爷急得上前,将他一把拉过来:“太子殿下,这是我儿怿尘,他骑射虽没有天赋,但胜在勤奋,若是能得太子殿下的指点,必定勤能补拙,到时能在太子殿下身边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啊。”
姜威顿悟,这明摆着是想塞个人进来啊。
他抬手挠了挠鼻子,上下打量江怿尘,看他弱不禁风的,他能取代他?他可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
“太子殿下,骁羽营正缺人。”姜威出招。
骁羽营乃是藜国最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一支军队,士兵个个训练有素,体能惊人。
看他这样,正适合抓进去好好练练。
一听这话,江老爷急了,这骁羽营可是在刀刃上过日子的,他哪舍得自己的儿子去那种地方。
“此事再议,现在是骑射比试,别耽误了后头的诗宴。”
太子殿下发话了,江老爷顺势附和:“是是是,太子殿下说得是。”
江老爷看着下人:“还看什么?还不去让马夫给太子殿下挑选最好的一匹马!”
下人得令,连忙去办。
马夫又从马厩挑选出几匹好马,让太子殿下选。
萧芫煊一眼挑中了一匹白马,利落上马,接过姜威递来的弓箭,从腿侧的箭筒拿出一支箭,蓦地转身,将箭射了出去。
速度之快,连在场的人都没看清萧芫煊是如何放出箭的,下一秒,萧芫煊射出去的箭,准确地中了箭靶正中心。
廖锦绪不禁吹了一记口哨,太子殿下不愧是太子殿下,真有两下子。
廖锦绪手摸着弓,要是和平常一样射箭,那就没意思了。
“太子殿下,”廖锦绪开口,“不如我们换个玩法,那才有趣啊。”
江老爷沉下脸,心想,这个廖锦绪,真是讨嫌。
下人走到江老爷身边:“老爷,要不要中止这场比试?”
江老爷剜了他一眼,他立刻噤声了:“太子殿下都没发话,我有什么资格中止比试?去去去,让厨房先别上菜了,上了菜也没人吃。”
下人点头:“是。”
江老爷背着手,看了看坐在座位上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江铎,心中有气,但这么多人在场,他也不好发火。
马场上,萧芫煊与廖锦绪各骑一匹马。
萧芫煊手握着弓:“你要如何玩?”
廖锦绪舔了舔腮帮子:“蒙上眼睛,听声辨位,谁射中箭靶最准,谁就胜。”
“好。”
马夫折返回来,为萧芫煊与廖锦绪送上蒙眼布条。
听声辨位,由马夫分散站在各个鼓旁,手握鼓槌,隔一段时间,敲一记鼓,射箭的人将箭射中鼓上方的箭靶,即为胜。
沈歌钦重新坐回座位,看向马场。
马场上搬来十个鼓,每个鼓旁都站了一个马夫,其中一个马夫,她瞧着眼熟。
沈歌钦定睛看着他,激动起身,磕到了桌沿,桌上的杯盏盘碟都一动,盘里的枣子滚落了好几颗,掉在了地上。
动静一出,座位上的人齐齐投来目光。
梧桐手扶住沈歌钦:“小姐,怎么了这是?”
沈歌钦手指甲紧抠入肉里,其中一个马夫,她认识。
那个人……是王仄,她不会认错的。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年他被遣出虞城,并命他永远不得踏进虞城半步,他怎么会回来?
沈珂祈望向她,她浑身绷直,手紧握成拳,惶恐不安地盯着前方。
顺着她的目光,他看向马场。
萧芫煊与廖锦绪正进行着比试,并无什么不妥。
“石豆。”沈珂祈唤石豆。
石豆弯下腰:“公子,要吩咐什么?”
沈珂祈递过一小盘新鲜的枣子:“把这枣子端过去。”
石豆了然:“我知道了。”
石豆手托着一盘枣子,照公子的吩咐,给小姐送过去。
梧桐瞧见石豆过来,又瞧见他端来的枣子,惊诧地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这是公子让你,端来的?”
石豆点头,小声道:“我就和你说,公子心里是在意小姐的。”
梧桐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枣子。
看来,石豆说得没错,公子心里是在意小姐的。
梧桐将枣子端来放在桌上:“小姐,公子让石豆送来的枣,公子心里,还是在意小姐的。”
一句话,就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看向盘子的枣子,忍不住转头看向沈珂祈,他正认真地看向马场。
马场上比试的二人,第一箭皆中靶心。
江老爷起身拍掌,许多人附声叫好,好不热闹。
但沈珂祈表情仍淡淡的,没有什么反应。
须臾,代翎儿又换了一身新衣裳出来。
马场上比试正进行到最高潮,她一下就被蒙眼射箭的太子殿下吸引了。
原先阿娘就和她说,太子殿下才貌双全,要是她当上太子妃,那代家便能一飞冲天,他们也能被视为皇亲贵胄了。
看着在马背上射箭的潇洒身姿,她突然觉得阿娘说得话在理。
代翎儿看向坐在座位上的柳织盈,她昂首挺胸,她找到要击败的目标了,她要击败柳织盈成为虞城千金小姐排行榜第一名!
她才不屑和沈歌钦争第四名呢。
代翎儿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朝柳织盈所在的方向走去。
新衣裳的腰带上缀着玉兰小铃铛,随着她的步子,玉兰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因走得太急,衣裳裙边过长,扫到了沈歌钦桌上的白瓷玉瓶。
白瓷玉瓶摔碎在地,声音清脆。
马场内的鼓声由急促转为平缓,马夫手握鼓槌,蓦地在鼓面上敲了重重一击,手中的鼓槌因力道太重,从手中甩飞,掉落在地上。
另一个马夫突然用鼓槌敲了另一方向的鼓面。
廖锦绪手握弓箭,因周围声音太杂,他判断失误,将箭头调转方向,箭忽地朝坐席间射过来。
梧桐下意识挡在沈歌钦身前。
代翎儿正路过沈歌钦面前,被身旁的丫鬟猛地一扯,往地上一栽,躲过了急速射过来的箭。
“小心!”沈珂祈大喊。
千钧一发之际,沈珂祈最先反应,抓起桌上的茶盏扔了出去,茶盏将箭撞开,箭偏了方向,茶盏也落在地上,应声而碎。
直到箭被公子打落在地,梧桐才松了口气,她吓得腿都软了。
幸而,有惊无险。
一击偏箭,沈珂祈蓦地起身,疾步跑到她面前,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来回打量她,极力克制,又问了一遍:“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沈歌钦看着他倏忽变红的眼,轻轻摇头。
她从来看过他这般慌乱的模样,他遇事从来都是超乎常人的沉着冷静。
听到她这句话,他整个人蓦地松下来,轻喃:“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