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白费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章家被从头到尾掀了个底朝天，从一开始想扒出点什么到后来逐渐被泼上越来越离奇的脏水。
义愤填膺的群众在报道的引导之下，做着自以为正义的事情，在章家的门口摇旗呐喊，给他们的电话发送恐怖的信息，给他们寄可怖的假肢。
唐致却在这一个星期里发现了更让她觉得恐怖的真相。
她翻遍了周围所有正对着的摄像头，都没有找到直接证据证明冯南曾经动过出事的那个叶片，却偏偏被一个角度刁钻的摄像头尽收眼底。
冯南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在没有任何有效工作票的前提下，无监护人地单人更换了新的叶片。
这才是导致叶片飞出两人死亡的真相。
唐致手哆嗦着连打字都变得艰难，她私人邀请了摄影师拍摄出了出镜新闻的成片，并提交了审核。
最终石沉大海。
唐致前所未有地觉得慌张，她不知道自己需要再写些什么才能够把知道的真相写出来，她从来没有这样渴求过“噱头”带来的流量和讨论度。
她仿佛站在一片深海前振臂高呼，试图唤醒一些疯狂的人们，却无济于事，回应她的只有沉寂，那些沉寂仿佛在嘲讽她“你不是清高吗？不是不屑于那些噱头吗？”。
她开车路过章家，看着那些狼狈的烂菜叶落在地上，被踩成烂泥，用力捶在了方向盘上，可是她却无能为力。
她需要那些“噱头”带给她的流量，需要用“噱头”让那些难以被看到的真相公之于众，需要用“噱头”洗清章家的冤屈。
唐致拔开笔盖，划掉了最开始的标题，用光怪陆离的猎奇标题作为了真相的外壳。
《六二八事件章氏背后竟有帮凶？有这么一个人还逍遥法外》的报道发出后，周城的出镜新闻被秒删，但是署名着唐致和周城的新闻稿件却无从删除殆尽。
“我本以为我做出了改变能够带来一些我需要的流量，本以为我做到了自己想成为的样子，”唐致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背过身发着抖，含糊不清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可是当天，章成夫妇就自杀身亡，我甚至来不及告诉他们，来不及救他们。”
俞雨星心里狠狠沉了下去，唐致说出的真相比他知道还要沉重，唐致曾经所信仰的那些“真正的为人而做”的新闻石沉大海，走投无路选择妥协通过猎奇的标题吸引人的新闻却无法救回两条活生生的生命。
而他能做的，只有轻轻地从背后抱一抱眼前这个女孩，轻声在她耳边说着他自己都认为轻飘飘的“都过去了”。
他不想说“都过去了”，他想说“旧事如天远”，想说“以后有我”，想说“我爱你”。
可是俞雨星把手放在唐致的后背上，只能以朋友不越界的方式，温柔地安慰一句：“都过去了。”
唐致深吸一口气，轻轻挣开了俞雨星的怀抱，微微笑了笑，示意他自己已经调整好了，两个人慢慢分开的时候唐致才觉察出一丝尴尬来。
“咳……谢……谢谢……”
唐致忍不住抬头打量了一下俞雨星，从她的角度来看，俞雨星是一个很吸引人的男人，过去优渥的生活没有给他带来骄奢淫逸的毛病，却让他优雅又稳重。
在适当时候给她温柔的拥抱，却又不过分越矩让她觉得不舒服，分寸恰到好处，即使不论他的长相，他本就已经是个很值得人喜欢的男人了。
俞雨星收回了手，自然而然地托着下巴，俏皮地指了指另一封稿件，轻飘飘地化解尴尬：“到我的了吗到我的了吗？”
唐致点了点头：“这封，是关于你的稿件，《顶流草菅人命，公道自在人心》，噱头十足，空无一物，是我写的，但是没有机会拍摄。”
俞雨星接过了稿件，和当年播报他车祸事件的所有文字稿件和出镜稿件没什么差别，只是语气上更加客观，没有那么的……义愤填膺。
“你是想说’没有那么的……不堪入目’吧，”唐致的声音很平淡，“生命于我而言在六年前冠上了不同的含义，让我知道记者手中的笔也会成为杀人的利器，让我知道记者的情绪更能杀人，因此我收到你的事故消息时，没有在第一时间假借愤怒带给我的灵感，而是尽可能客观地写出了我的观感。”
俞雨星却很清楚传媒界的规律，他勾唇笑了笑：“只是这样的稿件才是真正不合格的，出镜记者所要做的，不是完全的客观，而是在看似客观的基础上对观众的观念进行一些微妙的引导。”
你确实很了解新闻行业。”唐致再一次被惊讶到，她忍不住再一次打量俞雨星，俞雨星低头认真看着稿件，只留给她一个线条分明的侧脸，却让唐致无意地低头抿嘴笑了笑。
“所以后来你是怎么发现侯琦才是真正的肇事者的？”
唐致笑得有些惨白：“只是推测，我又一次因为子虚乌有的直觉，在写稿件的时候觉得离奇，所以查了很久很久。三个月里，领导找我谈了五次话，最后一次他说，’俞雨星那个事情已经没有人在意了，你能别折腾了吗？’，我当时想和你面对面谈，四次，都被你的经纪人挡了回去。”
准确地说，在俞雨星事故之后停工的三个月里，唐致和他彻底失联了，或者说，俞雨星停工的三个月里，他和所有人都失联了。
“很讽刺，我逃避了很久，发疯一样地找你，想弥补我的问题，想证明自己可以改变可以弥补，”唐致表情有些淡淡的，“其实到头来我扎根在心里驱散不走的阴霾到底和你没有关系。”
唐致一次一次地把自己难以继续新闻工作归咎于在俞雨星事件上的不坚持，发了疯一样地收集俞雨星的信息，想要偏执地挽救一个可能逝去的生命，想要通过解决这件事证明自己的努力不是总是白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