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缘起（二）
常予虽站在远处，可也能看得出寿平有些力不从心。
世上的商品总是明码标价，钱货两清，各取所需。
而若想将已毁坏的事物恢复原状，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无论是神还是妖，都需要仙气或妖气去置换。
施法将这一片的农作物恢复原状本不难，难的是寿平在被水麒麟咬去元气大伤后并未痊愈的情况下，又同泥鳅精大战了一场，此刻还有余毒在身，身体虚弱，输出的妖气也是时断时续。
寿平将这一片的农作物恢复时，终于坚持不住，他眼前一黑，随后便不省人事。
“寿平。”
“恩公。”
常予飞身上前抱起了压在白慕身上的寿平。
人昏睡过去后，毫无意识，身体使不上劲，即便像寿平那般纤细的身躯，白慕一个女子也难以支撑。
“白慕施主，天快亮了，先跟我回明居寺吧。”
在白慕的帮忙下，常予将寿平背在了背上，拿起锡杖，带着白慕往明居寺的方向走去。
明居寺。
今日，因是吊唁方丈的日子，金山河的工事也临近尾声，县衙里发告示决定休息一天。明觉县各方的百姓都赶来为怀明方丈点燃香烛，各大殿中都围满了人，尤其是大雄宝殿，人们都自觉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许多妇人不停地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
“今年就不该挖金山河，这一开挖没多久，杨铁铺家的儿子就失踪了，后来杨大嫂，还有大岭村的杨松都失踪了，现在害得方丈都走了。”
“听说是妖邪作祟，才会如此呀。”
“那还是得请苍山观的道长们来看看，咱们这寺中的师傅们是一心为善，毕竟不是驱魔降妖的本家。”
“苍山观如今的费用是越来越高了，这衙门可不一定能出这个钱。”
“这年年交税，国库的银子都拿来干什么了？你瞧瞧这明居寺，好歹也是海州一大寺，这些屋子都是几百年前的了，听说修修补补都是方丈他们自己出的钱。”
“可不是嘛。我自小在这长大，就没怎么听说几次他们下山众筹善款来修殿的。反观言州的那个安度寺，自从十年前新上任了一个方丈，就完全变了副模样。这寺庙像是为些达官贵人、商贾豪绅开的一样。”
有些百姓来得迟，排在了队尾，开始闲聊了起来。
一位约摸二十来岁的青年排在队伍中，他一身粗布麻衣，若是仅凭衣着，倒是和周遭的人别无二致，只是这细腻的皮肤，一看就不像是需要天天下地干活的人，然而他却穿着平头百姓的粗衣，显然是有意掩饰自己的身份。
今日是香客前来吊唁的日子，人数比每年初一上头香只多不少，怀兴和尚昨日便想着给今天来的香客们准备些家常的斋饭，思来想去，还是包子比较方便。一来这么多人用餐，斋堂挤不下，二来包子不像汤汤水水般，易于分发也易于携带，即便不在寺里吃，也能带回去，权当是感谢众人对方丈、对寺里的一份挂念。
常时昨夜就将寺里所有的面粉都拿了出来，分了好几只木盆，喊上几位师兄弟来和面，面需要醒上几个时辰。
今早晨钟还未响起时，常时便起床来到大斋堂的后厨，开始准备起了素馅，然而新鲜的豆腐是需要每日一大早下山采买的，常时已准备好了其他馅料时，想着去山门口看看采买豆腐的师弟是否已经回来，穿过大殿外无意中看见了那名穿着粗布麻衣却一副养尊处优之感的男子。
之前泥鳅精藏匿在寺内的事还心有余悸，怀清监院还昏迷不醒，常时作为如今院内的大弟子，不得不对任何异常警惕万分。
然而那男子似乎是对几位香客闲聊的内容十分感兴趣，朝着几位香客的方向微微侧身，又将身体的方向故意朝外，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偷听”。
“安度寺早就变味了。我听说里边的住持就在寺旁边买了一大块地，建了一座禅院，又将寺庙与禅院的墙打通了，你们可知那禅院用来干嘛？”
“用来干嘛？”
“建了个素斋饭馆，专供那些达官贵人。”
“达官贵人们的钱那么好赚？几碟子素菜就给打发了？”
“你们不懂。这世上的事呐，就得看背后的人。那饭馆是谁开的，是方丈开的呀。方丈特意请了名厨，将素菜做成了荤菜的口感，又是每日对着下锅的菜念经诵佛，传说吃了那素斋就能洗去身上不小心沾染的邪祟。”
“真那么神？”
“神不神是不知道了，但那素斋可不是咱普通老百姓能吃得起的。一顿素斋都得上百两。”
“啧啧啧。上百两，那可得再加上个包治百病，起死回生呐。”
“哈哈哈哈……”
许是听得入神，那位男子一直没有注意到常时的目光，只在那几位香客的对话结束后，才注意到了眼前不远处的一位和尚，他朝着常时笑了笑，常时五指并拢在胸前行了佛礼。
明觉县乃至整个海州不远万里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正是因为方丈生前美名在外。不仅仅是明觉寺，灾年若是来了，朝廷对各地寺院的拨款额度都缩小了，就这已缩小的银子，层层拨款下来，又能剩几个子。
然而，明居寺不像安度寺那般会盘算，会打达官贵人的主意，怀明方丈带着寺内众弟子自力更生，耕种庄稼作物，自给自足。寺内佛像若是需要修筑金身，怀明方丈最先想到的不是去化缘来筹款，而是将寺内所有的积蓄先用完，实在迫不得已，才向山下百姓募集。如若碰到七年前那般的天灾，方丈更是拿出寺内自己耕种的存粮，带着弟子们去搭棚施粥。
佛法不是空口整日念上几遍便能理会的，也不是满嘴的仁义道德就真是如此了的，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怀明方丈、整个明居寺对山下百姓关爱有加，这才是今日前来吊唁的香客排着长队的原因。
常时穿过殿前的长队，躲在了一暗处观察着男子，那处地方正是前往后院的必经之路，挑在此地，也是为了等采买豆腐的师弟来时能够找得到自己。
“常时师兄。”
然而，常时还未等来豆腐，却等来了执意要下山的师弟常予。
“师弟，他这是怎么了？” 看见常予背着寿平，身旁站着一位女子时，常时慌忙环顾了下四周，确定没人后，又上前查看起了寿平。
“师兄，说来话长了，寿平为了捉住泥鳅精手臂受了伤，我想带他回寺里疗伤。这位是白慕姑娘，她……”
“待会儿详细说，这里不太方便，寺里好多师兄弟都认为是寿平害了方丈，我们走小路回后院。”
常时打断了常予的话，一行人经过一处小路绕道了后院。常时怕寿平刺杀方丈的误会还未解开，若是被寺里其他弟子看见，免不了生出些曲折来，今日又是香客们来吊唁方丈的日子，他只希望能够好好地撑住场面。
县令海大人今日携夫人一同前来，他们二人此次前来没有提前通传，还特意换了身素净地衣裳，海夫人的头饰十分简单，只有一只白色的玉钗，平日里佩戴的手镯和耳环也都卸下了。海大人今日前来，除了吊唁方丈外，还为了另一件要事。
怀兴和尚此时已经是寺内最年长的老师傅了，怀清卧床不起，只能由他担起主持的重任。
“海大人，请用茶。多谢大人亲自前来吊唁师兄。”怀兴见海大人来了，等他们上香之后，便像往常那般请到了偏殿，又亲自奉上了茶。
“怀兴师傅，不必言谢，怀明方丈于我县有恩，此番遭遇不幸，实乃令人痛心，还请节哀。”
“海大人客气了，自从海大人调任明觉县后，寺里的拨款便比以往多了不少，只要是寺里需要的，您都想方设法为我们奔走府衙。”
“不知那该死的妖孽捉住了没有，要不要由县衙出面，去请苍山观的道长来？”
苍山观的道士们是捉妖的好手，但他们从来都是要收费的，海大人既然提议由县衙出面，那就表示捉妖的钱县衙也会出。
请苍山观的道士这一想法，明居寺并不是没有考虑过，此番常予下山之前，就和怀兴以及常时们商议过此事。寿平走后，常予坚持寿平是被泥鳅精诬陷的，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寿平不可能会杀方丈，更不可能在杀了方丈后还要去害监院。
怀兴对于常予的说辞并没有表态。他心中虽然相信寿平，但事实的真相更为重要。因此，常予坚持要独自一人下山，去和寿平一道将那泥鳅精缉拿回来，让泥鳅精在佛前忏悔。
常时原本也想跟着常予一起下山，但无奈吊唁的香客要来，只能留在寺内做些准备。
“多谢海大人，只是眼下我院的弟子常予已下山捉妖，这个弟子是方丈生前最属意的，若是我院当真难敌那妖孽，届时还望大人施以援手，帮我院求助苍山观。“
海大人见怀兴应允后，便端起了茶碗，轻呷了一口茶。
“怀兴师傅，还有一件事，我得提前来问问，也好做些准备。”
“大人请讲。”
海大人放下手中的茶碗，深吸了一口气。
“如今怀明方丈刚仙去，我便提这问题属实不该，但您也知道，朝廷对寺院向来是管得严，我只好冒昧了。”
海大人就是这样，从不自称“本官”，在外总是这么平易近人。
此时，饶是平日里不太同官府往来的怀兴也听出了海大人想问的话，但即便如此，怀兴也并未点明，只道：“大人不必多虑，还请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