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缘起(一)
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那么不可思议。
楚淮一开始顶着应原的身份在水蛇族内摸爬滚打,他对灵河那些不服水蛇族的弱小族群从不手软,手中沾满无辜的鲜血。
这样一个人,却在对抗白鲢族时突然战前反水,成了白慕心中的那个为了她放下屠刀的人,成了白慕的丈夫,成了一个孩子的父亲,更拥有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而应原,在楚淮的囚禁下,在每日不断的自我挣扎下,终是和他们成了一丘之貉,他不敢对同为妖族的同类下手,转而对着人类下起了狠手。
当楚淮战前反水的事传来时,应原仿佛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背叛。
一个拉着自己入地狱的人,突然就这样改邪归正了。
水蛇族在楚淮的反水下遭受重创,族长立刻下达了对楚淮的追杀令,且故意让应原前去。
“所以没冤枉你,还是你杀了他。”寿平向和尚递了个眼色,开始吸引着应原的注意。
“要他性命的可不只是水蛇族,他当年征战灵河内大小水族的时候丝毫不顾半点情分,手上沾满了血,你以为是我向苍山观那些人告密的吗?”提起楚淮,应原一脸的不满。
“告密?这么说你是假他人之手完成了水蛇族交给你的任务?你们不是兄弟吗?就因为他拉你下水却自己跑了,你就对他这么怀恨在心?”寿平看了一眼被应原挟持的白慕道:“哦,我这都忘了,你还记恨他夺走了你的心上人。”
就在这时,寿平扬剑刺向应原,应原下意识将白慕挡在了身后,并举起手中的横刀准备抵挡,岂料,常予使出轻功绕到了应原背后准备带着白慕离开。应原无暇他顾,只能任凭白慕被带走,他将怒火发泄在寿平身上,用横刀重重挑开寿平的一击,并伸出手掌用妖力击向寿平,寿平收回被挑开的剑,同样伸手迎挡。两股妖气产生的威力使得结界内的树木不断被推向两旁。
寿平一开始还能抵挡,逐渐有些力不从心,常予见状前来加入,将内力输送给寿平。当浑厚的内力源源不断送入寿平体内时,寿平有些惊讶,这内力不似常人能够修炼所得,这般醇厚,想来也只有上古神兽才能拥有。
上古神兽虽被归为妖族,但其拥有的却是和天界一脉的灵力。
在常予的加入下,应原被逼后退了几步,正好落入常予布下的阵中,只见应原的四周现出了无数光柱,那些光柱在半空中汇集于一点,之后又延伸形成了一个“卍”字,在常予的内力催动下,整个“卍”字如同枷锁般往下坠,将泥鳅精死死镇压在阵法之下。
结界撤去,东方欲晓,漆黑的天空仿佛褪去了些墨色,逐渐呈现靛蓝之色。
远处人家中,传来了几声犬吠,鸡鸣声渐起。
结界内,几块田地里的油菜花已是东倒西歪,几株香樟树下落满了新鲜的叶子,树干瘦弱些的差点被连根拔起。
寿平伸手变出一个葫芦法器,走到阵法中向下俯视着应原。
“恩公,求您不要杀他。”白慕见寿平拿着法器,忙跑过去为应原求饶。
“放心,我只是先将他收到这葫芦里关着。之后便将他送去苍山观的锁妖塔。”
寿平打开葫嘴的轻念咒语,那葫芦嘴部吐出金色的光芒,如烟雾般将应原笼罩住,随后吸入了葫芦中。
寿平把葫嘴塞好,朝着白慕摇了摇,调侃道:“怎么,难不成是你的旧情人?”
白慕抬头望着天空,努力睁大眼睛,不至于让眼眶中的泪掉落,整理好情绪后,苦笑道:“少时承他一份恩……”
白慕继续讲起那晚的往事。
酒过三巡、堂前宴会厅热闹非凡,而雅间里的族长们招待好河神后便已离席。
后院。
应原在婆子的催促下来到了房门外,白慕则早早被婆子安排在了房内。
当应原推门而入见到白慕的那一刻,便懂了婆子的心思。
被人恶意揣测,应原只觉得无奈。
“我叫应原,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应原看出了白慕的窘迫,转身背对着她,去桌上倒水喝。
“原来是应少爷,失礼了。”白慕整理好仪容,朝着应原点头作揖,不敢再出声。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若是在人界,她一姑娘的名声就要毁了。
虽说妖族不太在意这些人界的规矩,可自从三千年前妖族败于天界后,也开始有意识地效仿天人两族,平日里更是以人形生活,仿佛化作人形才是高雅的做派。
应原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晚宴也无聊,不如我带你去人界玩儿吧。”
“好呀。”白慕毕竟是个孩子,听到能去人界看看,张口答应了下来,但她的脑海中又闪过了婆婆的脸,笑容逐渐暗淡下来,“可是,婆婆让我在这里等着,今晚怕是还有别的事,我就不去了。”
应原施法变出了一件白色的外袄递给她,“怕什么,你就推到我头上,她不会说什么的。此时人界应该冷,你多穿件衣服。”
白慕看了眼应原,略一迟疑,还是伸手接了过去,穿在了身上。
二人到了梅杜镇西街,才发现来迟了一步。
西街临河,原只有一边是民居,后来对岸田地被官府收回建成市集,又修了好几座桥相连,原来一侧的民居也都开始做起了生意,逐渐热闹起来。
但此时,两旁的商铺多已打烊。
“来得有些晚了,若是早一些,两旁各式商铺都开着,好不热闹。” 想到刚才白慕满脸的欢喜和期待,应原有些尴尬,但他仍抱有一丝希望。“随我来,有一家糕点想必你会喜欢,希望还未打烊。”
应原拉着白慕的手疾步走在青石板路上,河沿岸的长廊顶部挂着红色的灯笼,随风摇曳,有些临水的亭子里还装饰着油纸伞。
“就在前边。”应原远远看见店铺的门还开着,十分欣喜。
然而,等他们来到商铺前,却发现铺子的桌上早已空空如也,想必摊主早已将糕点收拾完毕。
“有人吗?”应原对着铺子里屋喊道。
“客官,这就来。”从里屋出来一位中年妇女,头上包着靛蓝的头巾,眼角笑起来后有些许皱纹,双手沾了些面粉。
“大娘,我们来得有些晚了,不知您这是否还有橘红糕。”
“客官,对不住啦,橘红糕都卖完哩。”
“那桃花酥还有吗?”
“客官,实在对不住,今日只剩了几个海苔饼,多做了些剩下了,其余的都卖完了。”大娘边说边往里走,端出了剩下的五个海苔饼。
“客官看着不像是常客,跑这一趟不容易,这五个若不嫌弃就都送你们了。”
那大娘又从里屋拿出了油纸和一碗浆糊,她先将油纸平铺在桌面上,将五个海苔饼竖着排成一排,纸张的三角往中间对折后,在剩余的一角上用木片轻刷上一层浆糊,往前翻滚海苔饼便完成了包装。
两人谢过店主后便来到了一座亭子里。
在人界,星空比在河里看得真切。
白慕记不得那晚两人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漫天繁星不输皓月之辉,闪烁在空中,又闪烁在水中。
等到次日的第一缕阳光穿破灰色的天空时,应原送白慕回了家。
后几日,白慕有一次遇到了那个婆子,那婆子一句一个恭喜,说是白慕可以准备准备去泥鳅族享福,又说到时候别忘了她这个做媒人。
白慕这才领悟到晚宴当晚婆子让自己穿上纱衣在房中等着的原委。
再后来,听说了族内当时在雅间侍奉的几位姐姐中,设宴那天下午同她一起摆宴桌的两位都失踪了的消息,白慕联想当日所发生的事,才知晓了事情的真相。
那日应原定是听到了什么,才故意和婆子说让她替自己送东西结果一去不返的事,婆子不愿意得罪他便只能尽快去问白慕,可谁知婆子得知白慕并未收到这个吩咐时会错了意,让白慕穿着若影若仙的纱衣在一座偏僻的客房里等着,转头又将应原三言两语哄骗到了那间客房。
她自以为大族内的少爷早已深谙此道,这才有了后来在白慕面前邀功的场景。
天界的神仙中,有几个能遵守天规,多数是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哪怕他们在天界只是些排位靠后的仙官,可到了妖界,这些有着一些实权的仙官却都成了竞相追捧吹嘘的大人物。说是下凡调研,实则早就将风声放给了该地区的妖族,此举也是在告诉妖族们,可以开始好好准备迎接的事了。
若不是应原,白慕也许就是那雅间中伺候的一员,也有可能成为失踪的第三人。
曾经的救命恩人,曾经记忆中温润如玉的少年,在多年后成了杀害自己丈夫的帮凶,也成了陪伴自己左右的伙伴。
这可怎么办才好?
白慕不知该不该恨,该怎么恨。
“错不在你,不用太放在心上,等方丈的后事了解了,你便同我一道回碧水山,若不嫌弃,便在我那医馆里住下,孩子的病,我帮你看看。”
寿平哪怕无法感同身受,也能理解白慕现如今心中的混乱。
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无论人与妖,都是有情欲的生物。
此时的常予早已在田地里查看起了倒地的农作物,那是附近的农民辛苦栽种、培育的成果,他的心中很是愧疚。
寿平望着常予的背影,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便施法将两边被毁坏的树木以及田里的农作物恢复了原状。
常予看着四周倒地的油菜花奇迹般恢复了原貌,回头望去,寿平正闭着眼结印施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