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四元宵
正月十四，卯时整。
钟楼那边传来了第一声敲钟声。
常予很早就醒了，等着钟声一响，刚要起身，见常礼还未醒，便推了推他。
往常，常礼这个点也会醒了，可昨晚他挨着常予时，不舍得入睡，贴在常予身边熬到了很久。隔壁的呼声响了很久，他才缓缓入睡。
起床穿好衣服，常予便过来催促寿平。
可这家伙根本还沉浸在睡梦中，丝毫未醒。
“寿平施主，寿平、寿平。”
见师兄叫不醒这赖在寺里的家伙，常礼将双手放在嘴巴两侧，用尽力气大喊一声。
“寿平施主。”
只见床上那人翻了翻身，将头钻进了被窝。
常予见他如此，便直接上手拍了拍他，将他拽出了被窝。
“哎呀，师傅们，天还未亮就要起床吗？山下的鸡都没起来呢。”寿平耷拉着脑袋嘟囔着不想起。
“寿平施主，方丈也说了，你既已来这里，便要守规则，快穿好衣服和我们去洗漱。”常予忙催着他，一边给自己绑裤腿。
寿平此时毕竟在人家屋檐下，也只好快速穿好衣裤，学着常予那般绑起了裤腿，但他实在不会绑，最后还是常予帮的他。
这双常予找给他的鞋倒是合脚。
在常予的催促下，三人洗漱完毕来到了大斋堂。
常时见他们三人姗姗来迟后，打趣道：“常予师兄今日难得呀，来帮我光盘。”说完便给寿平拿了副新碗筷。
“是我的不是，还没适应寺里的作息。”寿平不好意思地接过碗筷。
“就是你，磨磨蹭蹭。”常礼埋怨道。
三人打完粥，各拿了一个素包子。今天的配菜是榨菜丝。
“常予师傅。”
“食不言”，寿平正要和常予说些什么，就被常予打断了。只见常予三两口喝完粥后，又去盛了一碗。
好好好，清规戒律，我寿平守得住。
不料却听见“扑哧”一声。
这位常礼小和尚正在努力憋笑中，见师兄正盛完粥转身走来，忙恢复平静，塞了口素包子慢慢咀嚼起来。
寿平没了脾气，喝着碗里的粥。
呀，这粥怕是都不能浪费吧，明天一定要少打点。
将餐具洗漱完毕归置好后，常予首先打破了这异样的沉默。
“今日没有晚课，早课结束就要出坡，到时候和我一起下山，午饭完毕后需要打扫院内，今日是元宵，晚上城内没有宵禁，可一同下山看花灯。”
寿平一直跟在常予右侧，静静地听着，记下要做的事，可这元宵不是明天吗？
“常予师傅，你莫不是记错了日子，这元宵节自古就是正月十五？”寿平疑惑不已。
“寿平施主有~所~不知。”常礼背着手跑到了两人前面，开始为寿平讲起了海州的元宵渊源。
三百年前，受前朝海禁之政，海上通商受阻，倭寇便与海盗相勾结，起初只是劫掠海州沿海村庄，此事上报朝廷后，便下令严防死守，清除祸患。
只是当时北边鞑靼入侵，兵力重心放在了北方，这使得倭寇与海盗日益猖獗，最后竟直逼明州。海州沿海三五百里，悉为倭穴。
恰好此时，北方鞑靼兵已是穷途末路之势，朝廷当即下旨，让才弱冠便早以军功封侯的武威将军从北疆调任至海州，当时武威将军的帐下还跟着国师崔兮，两人来到海州后，看着守城的军官才疏学浅、纸上谈兵，官兵疏于训练、装备不精，着实为百姓心痛，立即着手开始整顿。
在武威将军的和崔兮国师的规划下，他们招募当地百姓组成“威家军”，教以兵法、授以文字，组建核心力量；靠着明州山水地形，发明了乾坤阵，兼顾防御冲锋，以便将倭寇与盗贼一网打尽；都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们针对敌人，发明了众多新型冷兵器，如狼筅，全器用铁打制而成，长一丈五六尺，重约七斤，器首尖锐如枪头，节密枝坚，附枝九至十一层不等，是防御的神器。在进攻时，由一人持狼筅向前阻挡敌兵，左右辅以长枪协助，后边跟着大刀队伍，此队形在抗倭中屡战屡胜，从无败绩。
武威将军在海州的第一年便使得倭寇与海盗大伤元气、不敢轻易来犯。翌年元宵前夕，武威军的军粮已见底，同时又得到朝廷下旨，正要启程回北疆，但却意外截获了倭寇与海盗的密信。依信中内容所示，双方将要集结兵力偷袭海州，他们计划趁着武威大军离开，在百姓过元宵节，解除宵禁那日，一举拿下海州城。
武威将军和国师当即决定，要彻底清除这帮祸害，让百姓不再担惊受怕，好好闹个元宵，便和明州刺史商议，在十四这一天先发制人，将躲在城外的倭寇和海盗一网打尽。
那一夜，明州城外战火纷飞，武威将军彻底打跑了倭寇和海盗，换来了之后的太平，也正是为了纪念三百年前的武威将军，海州的元宵节才定在了正月十四。
“原来如此。”寿平听过武威将军的名号，却也依稀记得那位将军英年早逝，年仅23岁便病逝在京中。这也引得当时朝野议论纷纷，有人说他是功高盖主，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
历史承载着太多的故事，寥寥几笔，写不尽英雄血泪。
事实如何，无从可知。
照堂内，一群和尚正在诵经，寿平闲着无聊，便在寺中闲逛，走着走着就到了羽华殿，殿内供奉着的是观音菩萨，菩萨脚踩鳌鱼头，手持玉净瓶，神态慈祥。
早有当值的和尚添过了香火，佛前的桌上摆着一盘橘子和汤圆。
和尚说了，今日是元宵。
寿平虔诚地跪在中间的蒲团上，闭着双眼，双手合十向下，又平摊在蒲团两端，朝着观音菩萨深深一拜。
天公作美，阳光暖暖地洒进殿内，当山下不远处的溪水村村民前来祭拜时，寿平已经蜷着身子躺在蒲团上睡着了。
“张婶，这是不是你上次说的那只猫呀。”
“是哩。今天又来了。”
几位妇人们衣着朴素，头发皆用木簪绾在后脑。她们摆好贡品后，点燃了香烛，插在殿前的铜炉中，双手合十朝天拜了三拜，又转身放慢步子走进殿中，跪在两侧的蒲团上行礼。
一阵香味将寿平从睡梦中勾醒。
醒来时，已近午时，和尚们的早课也快结束了，羽华殿内已无香客，桌上的贡品又多了一盘橘子和几块方糕。
寿平用手戳了戳那方糕，还有余温，随即拿起一块塞进嘴里，这方糕香甜软糯，最对他胃口。糯米做的东西就是要趁热吃，凉了就坚硬无比，无从下嘴。
早课钟声传来后，寿平三人带上几位当值的和尚下了山。
春耕还未开始，有几块田里长着青菜，大多数都还荒着，现在都已长满了荠菜。
回山上后，又去寺墙外的竹林中挖了十多株冬笋。
冬笋不像春笋那般直挺挺地往上长，它们擅长躲在泥土中，有的仅露出小脑袋尖。寿平是发现冬笋的小能手，每次都能指挥着常予挥动着锄头铲出一株又一株带泥的嫩笋，也时不时朝着常礼得意地扬起嘴角。
“嘿嘿，小和尚，我来教你吧。”寿平看着蹲在地上仔细观察的常礼，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看着，这里泥土出现了裂缝，用手戳一戳，还十分松软，八成就是藏在底下。”
常礼拿着镰刀往里哗啦几下，果真看见了冬笋的尖脑袋。
用午膳时，寿平只打了一点点饭，谎称没胃口吃不下。
“寿平施主怕是早就偷偷吃过了吧。”常礼小和尚一眼就看穿了，又道：“我就没见过哪个香客的方糕摆得那么乱，还专往一侧摆的。”
落座后，寿平用手指弹了一下常礼的脑袋。
“哎呀。”
这一声，引得大斋堂内的其他人纷纷看向他们三个。
只见小和尚轻轻揉着自己的额头，恶狠狠地看向那位目前寄宿在寺内的少年。
常予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摇了摇头。
寿平左手托鳃，看着常礼一脸坏笑，右手从怀中掏出了四块方糕放在常礼面前，用巾帕包裹得严实。
这可是他提前去后厨偷偷找常时师兄放在蒸饭笼里蒸过的。
常礼见到方糕就忘了刚才的疼，忙四下看了看偷偷塞给师兄两块。
常予接过后，又平分给了寿平和常礼。
见状，寿平毫不迟疑地收下了。
这下受到了来自常礼小师傅的白眼。
午后，气温逐渐上升，南风吹过，竟有了春日般的气息。
寺内的越梅正值满开时期，伴随着南风洒下片片花瓣，又在南风的裹挟下飘向远方。
下午的打扫任务分派下来，寿平和常礼竟分到了一组。
这两人差了六岁，按理说寿平应该是哥哥，要做好表率。但偏偏寿平却更像个孩子，处处调皮捣蛋，还是常礼跟在屁股后头一直看着。
海州的元宵不仅提前一天过，当天除了汤圆外还要吃特色菜——糟羹。
晚膳前，常礼小和尚科普依旧没落下。
继上回传说，遥想三百年前的武威将军，那在海州是将倭寇和海盗打得落花流水，最后得圣上号令回北疆支援，奈何倭寇贼心不死，妄想趁元宵节一举进犯海州，武卫将军当即决定留下，然军中粮草见底，京城调拨的军粮还未到，遂向海州刺史借粮。城中百姓听闻此事，家家户户纷纷自发捐粮，为方便威家军食用，将这些粮食都煮到一起，做成了糟羹。
由此，海州的元宵节便提前到了正月十四，糟羹也比汤圆更受当地百姓的喜爱，这一切都是为了后世子孙能够永远铭记武威将军，铭记他为海州百姓守来的一方安宁。
正常的糟羹，先将豆腐、猪肉、香菇、芋艿、冬笋切成丁后下锅翻炒，加入调料后倒入豆面碎、米粉和水熬成羹状，出锅前加入切成丝状的芥菜叶搅拌几下即可，但寺里不得有荤食，因此肉类一律不放，全是蔬菜。
没想到食物的背后还有这么多典故。
寿平是第一次吃糟羹，虽然看起来黏黏糊糊，但味道真是极好的。
有多少年没有好好过一个元宵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