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梦中往事
梦中往事
平时，寺内的殿里处处都有和尚们出没，今早都去听说法了，屋内的寿平开始无聊起来。
他望了望桌上的早膳，本不想吃，但是无奈最近饿的实在是太厉害，毕竟为了真实还原逃难者应有的姿态，他胸前都饿出了根根肋骨，几番挣扎之下，端起粥喝了一大口，又拿着白馒头蘸了蘸碟子中的咸菜汁，大口吃起来。
真是饿了，什么都是香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就这些膳食，曾经是多么的渴望却不可得，如今却忘记了它们的味道。
寿平心里感叹了句，自己竟活了这么久。
午时，“吱呀”一声，常予从外头推门进来了。
寿平转过头，撑起上半身靠在床头，看着提着食盒走进来的人，哑着声音问：“师傅，可是叫常予？”
常予看了他一眼，笑着将食盒放在桌上，只见桌上装着早膳的碗碟早已空空如也。
“正是贫僧，早上匆忙，还不知施主如何称呼，又怎会一个人倒在寺外？”
那些和尚没和他说吗？也是，早上忙着说法，他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也没什么好大肆宣扬的。
“常予师傅，我叫寿平，但我只记得我的名字了，其他什么都不记得，我醒来就在山脚，看见山上有一块黄墙，想着应该是寺庙，就爬了上来。可是台阶好长，我爬了很久很久，总感觉望不到头。”寿平静静地看着常予，那目光，仿佛透过他，和另一个人倾诉着自己一路上的艰辛。
“好不容易看见了山门，再爬几步就到了，可山门就那样慢慢被关上，我喊不出声，挥了挥手，关门的师傅应当没看见，之后实在是太累了，就那样睡着了。”
回过神来，寿平笑着道：“好在常予师傅救了我，现下躺在暖和被窝里，穿着干净的衣服，还没有饿肚子。多谢寺里的师傅们。”
常予听着他的描述，不禁动容，一个十六、七岁大的孩子，记忆全无，还在门外过了一夜，昨天晚上也是他当值，他怎么就那么快，把门关了呢？往后可要仔细检查才好。
“贫僧就是昨晚当值的人，是贫僧的不是，不然寿施主的风寒也未必染得。”
看着这和尚一脸的歉意，寿平心里开心得不行，又佯装坚强道：“师傅们能收留我，已经是天大的恩情，我暂时失忆，天大地大，虽不知道能去哪里，但风寒好后，绝对不多叨扰，下山去找找活干，赚一口饭吃。”
“寿施主多虑了，寺里多的是无家可归的孩子们，我见你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下山后也是孤身一人，不如和我一同皈依佛门，静心修行，降妖除魔，为海州百姓守一方安宁。”常予坐在椅子上，打开食盒，边拿出午膳，边劝他皈依。
不好！这和尚要他皈依，同他一样剃度出家，整日守着斋饭，念着经。
这不行。
寿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咳、咳咳！忙掩饰道：“谢常予师傅，可我尘缘未了，万一家人来寻，到时候，或留或走，难以抉择。”寿平编排的一个好借口。
“施主说的是，贫僧竟忘了这一点。”常予已经将碗筷都备好了，走近榻前问：“寿施主能否起来用膳。”
“我能起来，常予师傅可愿意帮我一把。”寿平将手递给了常予。
在常予的搀扶下，寿平坐在了桌子旁，桌上摆着一碗饭，一碟素菜，里边是白菜煮豆腐、冬笋煮黄豆和炒豆芽，见不到任何荤腥。
寿平心里怒道，这菜还缺东西呀！
先说说这白菜煮豆腐，不该加点鲜虾和蛤蜊吗？
再说这冬笋煮黄豆，不应该加上腊肉吗？
这炒豆芽，不应该再切点肉丝吗？
寿平的笑容再一次僵在了脸上，他快哭了，这以后不会要天天吃吧。
常予见寿平直愣愣地看着菜，一副快哭的表情，忙说道：“菜不够还有，饭也可以加，你如今不会饿着，别伤心过去。”又去翻出了一件冬衣给他披上，把窗户关严实了，屋内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常予拿起筷子递到寿平手里道：“快趁热吃吧，天气冷，一会儿还要喝药。”
“谢谢师傅。”寿平拿起筷子夹起了菜，大口吃起来。
只是寿平心里苦，他安慰自己道，毕竟是寺庙，哪能有什么荤腥。转念又在心里埋怨道，投哪里不好，投到寺庙来。
虽然寿平一肚子的不开心，不过饿了，什么都是香的。
看着寿平光盘，又皱着眉将药喝光了后，常予满意得提着食盒走了出去。
寿平躺在床上，嘴巴里虽留着药汁的苦味，但心里好似吃到了海苔饼那般满足。
看着常予熟练的架势，应该是没少照顾寺内的师弟们。
这些年都在寺院里，他这往后一辈子也都在寺院里吗。
下一世，又会轮回成什么呢。
许是药性上来了，寿平进入了梦乡，他又看见了那个人，那个坐在观音菩萨像前的男子。
那天晚上，他像往常那般来到观音菩萨殿前，恍惚间听到了一阵喘息声。
抬头看去，一身玄衣的男子占了蒲团的位置，嘴角还流着血。
寿平连忙走过去问道：“你流血了，你没事吧？”
只见那男子看了眼寿平，又伸出手在寿平面前晃了晃，疑惑道：“你能看见我？”
寿平忙蹲下，刚想伸手用衣袖帮他拂去嘴边的血，又看着自己那污脏的袖口，缩回了手，从怀中拿出了海苔饼递给他，“给。”
这是寿平能得到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那个男人，就这么笑着看着他，接过了海苔饼，分成了两半，将大的那半给了他。
转眼，梦里的场景便到了刘府。
刘茂正在殴打一个六指的男孩，下手那么重，辱骂的词汇那么的肮脏，他实在听不下去。
“文真道长，我错了，不要再打了。”他第一次那么下狠手去对付一个凡人。
“你不该如此下狠手。”那个男人，那个曾经对他笑的男人，就这么挡在刘茂面前，替他说话。
可是若山，这世间最恶的是人心。
比起神佛妖，三界之中，人最弱小，可是，最难参透、最难琢磨、最善变的，正是这看似弱小的凡人。
恍惚间，寿平又梦到了碧水山。
碧水楼内，那个男人说要将他带走，让他走上正途，重新轮回，归于天道。
他说归于天道，可天道是什么？
是权力、是地位、是三界中那些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所制定的规矩，是他们这些蝼蚁要服从的命运。
强者，从不需要遵守规则，不是吗？
古往今来，芸芸众生。
只有弱者，才会被迫在那些框架里求生存。
他明明知道的呀，他的过去是多么的痛。
“若山、若山。”
寿平在梦中惊醒，睁开眼，屋内点着微弱的烛光。
喝了那药，当真是出了一身的汗。
“你醒啦。”
转头望去，小和尚正从椅子上向他跑来，屋内的书桌上，常予和尚也正停下手中拨动书页的动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起身朝他走来。
“你是今天的那个小和尚师傅。”寿平从被窝中伸出手来在他的脸蛋上轻轻掐了一下。
“你这施主，干嘛掐我脸蛋。”常礼揉了揉脸，瞪了寿平一眼。
“哈哈，小师傅不要生气，只是你这脸蛋实在是可爱得紧。”
寿平的花言巧语还很受用，常礼一下子就没了脾气，倒是退后一步和自己的师兄靠在一起，显然是害羞了。
常予拍了拍常礼的背，看着寿平缓缓问道：“寿施主方才在梦里，可是梦到了十分重要的人，你一直在唤‘若山’，是否记起了什么？”
听着他的嘴里说出“若山”，寿平心里生出莫名的滑稽感。
他转过头，望着床顶的帷幔，漫不经心地道：“是重要的人，可是弄丢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我也不记得其他的事了。”
如此，常予也就不再过问，他对着常礼道：“快戌时了，你先去睡，我待会儿过去。”
听到这，常礼像是怕师兄反悔那般，忙说“好的”，一溜烟儿的功夫跑向了隔壁。
说是隔壁，其实也就是柜子的另一侧。
明居寺占地面积广，寺内僧人少，也就二、三十人，一人一间房都够，但是为了让年轻弟子们能够相互监督，底下弟子都是两人一间，中间大多用柜子隔开。两边各有床、桌椅、书架等。
常礼三岁那年被带回来时，他就一直由常予照顾着，彼时常予还是和常时一间房，他们三人挤在现在寝屋中，去年常礼过了十岁生辰，常予便想让他独自一张床，给他和小师弟分配到一起，可常礼明明难过，却也不表现出来，常常独自一人晚上蹲在常予屋外。
几次被发现后，常时主动找了敬谷和尚，提出让常礼和常予一间，自己搬去和小师弟同住。
寿平从被窝中爬出来，看了看汗涔涔的衣服，朝着常予摊了摊手。
一番洗漱完毕，换上改好尺寸的新衣，寿平整个人清爽不少。还别说，这怀兴师傅的医术不输碧水山的神医，若他尝得没错，药内加了紫苏叶、蛤蟆衣。
看着干干净净的少年从屏风后出来，常予这才细细地打量了他，少年的脸庞上还留着些稚气，身高倒是快追上他了，只是太瘦了，脸颊处都要凹进去了。
“今晚你就睡我床上吧，我先去和常礼挤一下，明日在客房处整理出一间，你可以住下。”常予提着他的洗澡水往外搬。
“常予师傅这意思，是我可以留下？”寿平已大好，连忙上前帮他一起提。
这可是他自己的洗澡水，假人之手，怪不好意思的。
寿平听常予说，今天敬谷和尚去探望方丈时，监院怀清和尚也在，他禀报了此事后，两位长老都表示应将人留下，只是寿平在寺内期间，也需遵守相应的规则，作息规律、一同出坡劳作、学武练功等，唯有早课、晚课时可以自由安排，但不可打扰到旁人。
总算是可以留下来了，寿平连忙谢谢常予，躺回被窝。
寿平转身正要熄灯时，突然想起一件事，刚想和他说，看着寿平已转过身，便作罢。
想来明日也来得及。
三人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