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刺客盟,陶朱公之德
青铜骈车从小路转入临淄大道,往东便可直达临淄城。(注:骈车,二马拉的车。)
驶上了宽敞的临淄官道,路面登时宽敞了许多,但是路上行人也一下子多了起来。尽管临淄官道宽达五丈有余,竟然还颇见拥挤。
李彦好奇地向这些行人看去。这些行人大都作流民状,拖家带口地向东赶路;另有一些公卿世族,带着不少门客侍卫、家奴婢女,车马粼粼地往东赶着;又有一些商旅团伙,三五成群,或肩扛手提、或以车马载运,携着各类布帛、酒水、茶叶货物东进。
行人如长龙充斥道路,向前向后都看不到尽头。
临淄大道一时间南腔北调,车辚辚,马萧萧,很是热闹。
张良感叹道:“这些都是赵、魏、韩、燕、楚五国之人。他们国家已灭,又不甘心为秦人统治,便千里迢迢逃往齐国,尤以临淄为甚。下至市井庶民,上至公卿大夫,多少人都要拼命涌入齐国啊。”
李彦也不由感叹道:“昔日战国七雄,如今只剩下齐、秦二国,但实际又以秦国独大,不知道齐国又还能坚持多久?”
张良道:“眼下秦国暂无伐齐之举,是因为还没有找到出师之名。只要齐国君臣稍有不慎,被秦人抓住了把柄,秦人会立即兴兵,将战火烧到齐国!”
李彦心里默默感慨,眼下这短暂的和平,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墨厘天生沉默寡言,没有跟他们讨论此事,只是专心于驾驶马车。
前方流民越来越多,道路不甚通畅,墨厘也只好缓辔走马了。
“嘶——嘶——”
车辀右侧黄骠马忽然低嘶了两声,顿住马蹄不肯往前走了,车辀左侧的枣红马受到拖累,也只能跟着停住了蹄子。
张良奇道:“马怎么了?”
墨厘道:“可能是草料没喂饱,马发脾气了。”说完又是吼马,又是使劲挥舞辔绳,左边枣红马往前迈了几步,无奈右边黄骠马就是不肯前行,墨厘便从车上拿起马鞭,往那黄骠马臀部抽了一鞭。
“啪!”
黄骠马脾气还挺大,本来不愿前行,被抽了这一鞭,立即昂首怒嘶一声,迈开蹄子就是往前狂奔而去。枣红马还挺配合,见同伴飞奔自己也猛地迈出了蹄子。
青铜车舆猛一颠簸,李彦、张良身子猛地后仰,差点被抛下马车!张良惊慌失措地叫道:“快!快控住马车,千万别撞到人了!”
李彦也为这阵颠簸吓了一跳,心脏像是被猛抛上空,又猛地跌落下来。
黄骠马、枣红马拉着车舆在临淄大道上狂奔起来,前方的行人惟恐避让不及,纷纷朝两侧闪去。
眼看前方有个玩拨浪鼓的女孩,墨厘吓得冷汗涔涔,更加拼命地吼马、勒马。枣红马比较乖巧,还是停了下来,右边发狂的黄骠马脾气发完,也停了下来,但马车前方却响起了小女孩的呜呜哭声。
张良满额冷汗,头都大了:“墨厘,撞……撞到人了?”
墨厘也吓得身体微微发抖:“好……好像是的。”
李彦立即跳下了马车,看到小女孩扑倒在地,一只红色的拨浪鼓也落在她的脚下。
旁边有个老妪看着李彦,指责道:“虽然小孩是被吓倒的,可是你们也太不当心了吧,万一撞出人命怎么办?”
李彦只得连连道歉,往前走了几步,将那只红色的拨浪鼓先捡起来,随即又往前要将小女孩扶起来——但早已有人先行弯腰,将小女孩扶起来了。
“你爹娘呢?”扶女孩起来的是个瘦高男子,看其衣着装扮像是个商人,他的身后还跟着三大辆货车,货车周围又跟了十几名伙计。
小女孩捂眼哭道:“呜呜呜……我爹娘在后面!”
商人淡然一笑,摸出了一粒碎银,放到小女孩手中:“叔叔给你这个,去了临淄城,你就可以买好吃的东西、买好玩的东西了。”
“叔叔……这是……好多钱哎!”小女孩旋即停止了哭泣,摊开手掌,瞪大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仔细地盯着那粒碎银,模样极是天真可爱。
“小芦——小芦——小……”
一名妇人背着包袱,呐喊着跑到了小女孩面前,看到女儿手中有这么多钱,立即吓了一跳:“小芦,你怎么拿别人这么多钱?”
“夫人,这是我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那商人对妇人微微欠身一礼,看起来文质彬彬。
反倒是一旁的李彦感到手足无措,他拿着小女孩的拨浪鼓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内心很是尴尬。
目睹商人此举,路过的行人纷纷称赞。
李彦愈发面红耳赤,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拨浪鼓还回去?
妇人走到李彦面前,劈手夺过了拨浪鼓,又狠狠瞪着李彦,破口大骂:“有马车坐了不起啊?有马车坐就可以肆无忌惮撞人了啊?没见过这么过分的人!”“小芦,我们走!”妇人抱起女儿,急匆匆地往前走去了。
李彦很想反驳,但还找不出理由反驳,内心说不出的憋屈。
“魏人,江留。”商人向李彦作了一揖。
“赵人,李彦。”李彦也只得回了一礼。
江留对李彦行过礼,也不再多言,跟身后伙计招呼了一声,商队继续上路。
李彦返身又上了青铜骈车,内心五味杂陈。
墨厘问道:“彦兄弟你脸色不大好,没事吧?”
李彦摇了摇头:“没事,咱们继续赶路吧。”
墨厘便挥动缰绳,重新发动了马车。
张良看李彦一脸憋屈之色,不由哈哈笑道:“方才之琐事,莫非彦兄弟也感触颇深,要萌生出什么人生见解不成?”
李彦想起幼年义父的教导,便侃侃道:
“昔者,范蠡佐越王勾践成王霸之业,功成名就之日,急流勇退之时。
“后携美人西施之手,泛舟于江湖,遨游于七十二峰,三次经商为天下巨富,又三次散尽家财,惠及贫贱之交、左右之邻、乡党之众,既成于善贾之名,更成于慈善之贤,世人皆称之为陶朱公。
“自古商人皆重利,若有陶朱公之德,实属难得。”
张良不由哈哈大笑:“陶朱公之德,好一个陶朱公之德!这陶朱公之德,是十之有一,百之有一,还是千之有一?彦兄弟,你太天真了!”
李彦纳闷道:“刚刚那个江姓魏商,不是就有陶朱公之德么?”
张良脸上笑容渐渐褪去,他的眼中闪烁着犀利的寒芒:“他非但没有陶朱公之德,而且我们今天必须——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