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刺客三境界2
“第三种刺客，又有何不同？”少年李彦忍不住追问。
霍青嘴角泛起一丝笑容，思索了片刻，便开始了叙说：
“秦国之强大，一在于商鞅变法，奠定法制大统；二在于南征巴、蜀二国，获得了千里粮仓。我所说的故事，便是与古蜀国有关。
“秦惠文王之时，秦国大将司马错力主攻蜀，而蜀道艰难，秦军不善修路，故而无法进入蜀地。于是秦国便打造了五头石牛，并扬言这五头石牛可以屙出金子。惠文王以结交蜀国之名，要将五石牛作为礼物献给蜀王杜芦。
“蜀王杜芦喜出望外，惘然不顾蜀王子杜陵之劝，贸然派人修通了通向秦国的金牛道，并将五头石牛运回了蜀国。秦国不费吹牛之力，便统领大军通过金牛道，急行军杀向了蜀国，兵不血刃拿下蜀国，斩杀蜀王杜芦，划地为郡。
“王子杜陵不甘蜀国覆灭，忿而走上刺秦之路。
“蜀国自古是刺客之乡。蜀地刺客以太阳神鸟为信仰，戴着青铜面具，潜伏在暗影之中，游走在刀尖之上，他们袭击当地秦人，以求瓦解外族人的统治，而王子杜陵正是刺客的首领。
“蜀王子杜陵立誓刺杀秦王嬴驷，为父亲报仇，为蜀国报仇。但他们的暗杀行动很快就遭到了秦军残酷镇压，刺客死伤无数，王子杜陵也几次三番死里逃生，险些命丧秦兵刀刃之下。
“一个冷月如钩的晚上，重伤濒死的杜陵从死人堆里站起来，第一次揭下了自己脸上的青铜面具，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是谁打造的青铜面具？
“第一个戴上面具的人，目的是什么？
“流传上千年的面具，究竟有何意义？
“这些想法不断困扰着王子杜陵，他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彻夜难眠。最终当他重新站起来，一个个揭下为他战死的蜀国刺客们的面具时，他突然大彻大悟。就在那时，他掏出了匕首，割下了第一个死者的脸皮……
“杜陵将青铜面具变革为真人脸皮，成为了史上第一个千面人。此后杜陵每刺杀一人，便割下其面皮，以独门秘法处理，将其制作成自己的面具。
“戴上这些真人脸皮制作的面具，犹如死者再生，音容笑貌一如既往，真假莫辨，谈笑之间扬袖变脸，一人千面！
“杜陵成为第一个千面人之后，又开始不断刺杀秦人，然后不断收集死者的面皮，不断伪装身份，潜行，一步又一步地接近了秦都咸阳，最终接近了嬴驷，成功将其刺杀。“但就是这一次成功的刺杀，却让杜陵第二次陷入了深深的困惑，让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五年来刺杀的意义……
“嬴驷被刺之时，并没有反击杜陵，却将所有侍卫屏退下去。
杜陵：‘秦人素来狡诈，五年之前，你用石牛计欺骗蜀人为秦国修路，灭我蜀国，杀我父王，奴役蜀民！五年之后，我杜陵用同样狡诈的方式，刺杀你嬴驷，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嬴驷屏退了书房外的侍卫，这个举动令杜陵十分吃惊。
杜陵狐疑：‘你开始自责了？’
嬴驷捂着伤口，从容问：‘蜀国何以建立？’
杜陵：‘蜀山氏有女，嫁与黄帝为妃，生子蚕丛，蚕丛开国。商朝时，蚕丛氏与商人战，败，部族分裂。后有柏灌氏族入蜀，为鱼凫氏族兼并。到了鱼凫王杜宇之时，周武王伐纣，蜀人参战大胜。后来杜宇传位于同族人杜灵，直到蜀国为秦所灭。’
嬴驷：‘那你作为一个蜀人，又是否知道周王朝的历史？武王伐纣功成，建周之初，分封诸侯国数以千计，经过七百年的时间，现在诸侯国所剩凡几？如今齐、楚、燕、韩、赵、魏、秦七大国称雄，越、鲁、卫诸小国苟存，最终结局又会是如何呢？’
杜陵惘然不语。嬴驷：‘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不是秦国一统，便是齐国一统，不是齐国一统，便是楚国一统……总而言之，到了最后，总有一国实现统一天下大业！这是不可抗拒的趋势！这是王道！更是天道！’
“那天晚上，嬴驷不治身亡。杜陵逃离了咸阳宫，一路向东方流浪。
“虽然复仇成功，但杜陵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一个巨大的问题困惑着他——什么是王道，什么是天道？
“古蜀之地，本来有很多部族，这些部族不断冲突，爆发战争，最后统一成蜀国。周朝分封数千诸侯国，经过七百多年互相攻伐，不断鲸吞蚕食，彼此兼并，如今已只剩下了寥寥几国……
“这就是天道么？
“他刺杀嬴驷意义何在？父王复活了吗？蜀国复国了吗？
“他无数次在刀尖上游走，冒着性命之忧刺杀秦人，究竟改变了什么？
“到了宋国蒙地，他遇到了庄周。
杜陵：‘别人都说，你知道什么是道。’
庄周：‘道可道，非常道。可说清之道，非寻常之道。’杜陵：‘此言何解？’
庄周：‘春天复苏，万物生长，一只蝴蝶在百花丛中翩翩飞舞，流连忘返，悠然自得，但它并不知道自己是庄周。一会儿梦醒之后，却变成了僵卧在床的庄周。你说，是庄周做梦变为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化为了庄周？’
杜陵：‘必然是庄周做梦化为了蝴蝶。蝴蝶怎可做梦化为庄周？’
庄周：‘子非蝴蝶，安知蝴蝶不可梦为庄周？’
杜陵：‘庄子之言，是说众生平齐，万物均衡？’
庄周：‘道常无为而无不为。顺物而动，随天而行。无为，非是一无所为。’
杜陵：‘一齐物，二无为，这就是我要的答案么？’
“自此之后，杜陵回到蜀地，创建了均衡家，著书立说，培养刺客门徒。
“均衡之道：世间万物阴阳相生，善恶相形，贵贱相顷，曲直相成，而道在于均衡。均衡世间阴阳、善恶、贵贱、曲直，便是均衡家弟子之信条。行刺不论善恶，不为金钱，不为恩仇，但求均衡二字。
“均衡家弟子人人都是顶尖刺客，其中少数精英弟子更是号称千面人，扬袖变脸，一人千面。他们将刺杀技艺繁衍到了巅峰，他们是高超的易容伪装大师，扬袖变脸，伪声而言，天衣无缝，真假莫辨。他们要刺杀你时，也许会先刺杀你最亲近的人，割下其脸皮制成面具，取而代之，再慢慢接近你，在你毫无防备时致命一击，而你根本没料到，自己最亲近的人，早已命丧千面人之手！
“他们是第三种刺客，他们是世上真正的死神！”
听完了霍青的长篇大论，李彦听得既是心驰神往，又是疑惑不解：
“第一种刺客，为金钱卖命。
“第二种刺客，为忠义卖命。
“第三种刺客，为均衡卖命？
“那你告诉我，均衡到底是什么？”
霍青道：“万物皆有均衡。日分昼夜，人分男女，物分雌雄，所为分善恶，所处分贵贱。均衡是道之所趋，是这个世上永恒不变的东西。”
李彦狐疑地看着他：“那你是均衡家的千面人么？”
月光下，霍青洒然一笑：“没人见过真正的千面人，均衡家是否真实存在也无人知晓。我虽有数张人皮面具，但还无法演绎真正的喜怒哀乐，更谈不上天衣无缝，真假难辨。所以，其实我不是千面人。”
李彦皱紧了眉头：“所以，你是一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