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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少年仗剑,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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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后。

    榆次,风月谷。

    “杀!我要杀了郭开!杀了赵王!杀了秦王!”

    少年李彦从噩梦中惊醒,张牙舞爪,恨不得将这些仇人统统撕碎一般。

    雪光从东边的窗棂投射进来,屋外风雪呼号,漫天寒意从茅顶渗透进来,从土墙渗透进来,从简陋的柴门渗透进来,寒意如针如刺,无孔不入,四处弥漫,最终在一只红泥火炉前退散。红光照耀在床前,散发出一圈融融的暖意。

    盖聂沧桑肃然的面孔,在红泥火炉的另一边,在融融上升的热气中飘摇不定。

    “你为什么要杀这些人?杀了他们又有什么意义?”

    李彦奋力在土炕上挣扎起来,咬牙切齿,挥着拳头道:“他们都是坏人,是他们害死了我义父!我要报仇!”

    盖聂厉声呵斥:“错!大错特错!”

    “父者,天也!有父仇不报,枉为人子,有何面目苟活于天地之间?”李彦喊得面红耳赤。

    盖聂冷冷道:“今天你有仇,你去杀了他们,明天,他们的亲人又来找你报仇,以仇报仇,天下私仇何时了?杀戮是一座围城,一旦陷进去,你就很难再出来。”李彦对盖聂的话置若罔闻,只是红着眼睛指责道:“你口口声声说是我义父陈年故交,又有人赞誉你剑术精妙无敌,一剑可当千人,但你为什么不为我义父报仇?”

    盖聂皱着眉头,沉声道:“彦儿,你近来戾气愈发深重,这会毁了你的。听我的话,立即排除杂念,静坐冥思,养心定神,切不可再起仇杀之念!”

    “我就是要报仇!”

    “你若一意孤行,以后不要再跟我练剑!”

    “练剑不让报仇,谁还要练你的烂铁剑,直娘贼!”李彦早已将义父教的礼节抛诸脑后,破口就是污言秽语,他心急毛躁地下炕穿鞋,将床头那柄轻铁剑丢到盖聂脚边,便冲出了茅屋。

    “哐——哐——哐——”

    冰天雪地,寒风呼号,村头的郑铁匠还在卖力地打铁,不时有雪花从茅檐下飘落下来,遇到风箱火炉冒出的热气,登时融化成一团乳白色的水汽。

    郑铁匠是风月村唯一的铁匠,既打制农具给农家耕耘,平时也打制一些短兵器给人防身所用。他打铁铺前的小木架上堆了一些刚打制好的铁器,有犁、耙、锄、锹等农具,以及一柄锃亮的铁剑。

    外面挂着大风,下着大雪,也无人光顾他的打铁铺,他一心一意地炼铁打铁,突然后边“哐当”一声,接着响起飞也似的逃跑声。郑铁匠猛地回过头来,才发现木架上唯一一柄铁剑已经不翼而飞!

    “偷剑贼,让老子追上,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郑铁匠又急又气,抡起大铁锤就追了上去。

    犁耙、锄头、铁锹这些农具工期短,打制简单,但一柄合格的铁剑用料讲究,常选用百炼精钢,又经过大量繁琐的工序、漫长的工期炼制而成。卖出一柄好剑的钱币,都可以满足他家一口子半年的衣食开销了,好剑被盗,他焉能不气?

    李彦偷剑到手后,立即撒丫子没命地狂奔,郑铁匠年纪大了追不上他。他跑出了风月谷,便提着长剑朝东南方向大步走去,那是赵都邯郸的方向,他先要去手刃仇人郭开和赵王!

    茫茫白雪,漫天飞扬,宛如神鸟抖落的羽絮。

    大地银装素裹,溪流被冻住,枯枝挂冰披雪,大路延伸向飞雪空濛的远方。

    一片片六角状冰晶花打湿在少年的发梢上、双肩上,少年呵着热气,顶着刺骨的寒冷,面色苍白,嘴唇哆嗦不止,牙齿也在咯咯打架,眼神却坚毅如斯,继续朝东南方向艰难地跋涉。

    路上遇到了一拨又一拨赵国难民。这些难民有的衣敝缊袍,衣衫褴褛不堪,丝绒棉絮漏了不少出来,还有些只能穿单薄粗硬的葛布、褐布粗衣,冻得脸色彤红,连嘴唇都皲裂出了一片片苍白的死皮。他们拖家带口,步履蹒跚,也不知道要走向何处去,人人面有哀苦之色。

    李彦好奇,随便拉住一名披着斗笠、戴着蓑衣的老者问道:“老乡,你们这是往何处去啊?”

    老者面有悲怆,苦笑道:“邯郸已破,赵国已亡,村庄也已被秦兵洗劫一空。往何处去?哪里没有战祸,就往哪里去了呗。”

    李彦想起义父,不禁黯然神伤:“义父被害,秦兵果然三月之内就攻破邯郸。”

    老者蹙额:“你义父是谁?”

    “我义父……”李彦一股悲痛袭上心头,随即绷紧了脸,义正言辞地道:

    “我义父是国之利剑,只有他才能力挽狂澜,将秦兵杀得血流成河!他被人陷害而死,无论如何我都会报这个仇的!”

    “亡赵者,赵也,非秦也!”老者突然嚎啕大哭,朝少年李彦跪下,深深稽首,枯瘦的身躯因悲痛而止不住颤抖。过了许久,他才从雪地上爬起来,脱下了自己的斗笠和蓑衣,转而给李彦戴上。

    老者脱下斗笠蓑衣后,只剩下单薄的短褐布衣包裹着一身嶙峋瘦骨,在雪中瑟瑟发抖:“孩子,前面的路风雪很大,你穿上我的斗笠蓑衣吧,它可以让你走得更远。”“我一定会给我义父报仇的……”李彦眼中装着赤红的怒火,连感谢也没有说一声,就木然地继续踏上了前行的路。

    …………

    白雪皑皑,天地一色。

    一支浩荡的车队正自秦国咸阳赶赴邯郸而来,黑色的秦国旗帜在寒风中猎猎翻卷,雪白的大地上印下深深的车辙子、马蹄印、人的脚印,从山的那头延伸而来。

    车队前后是三千名咸阳宫禁军卫士,成一左一右两个纵队护佑之势。居中有两辆马车,马车前后步行跟随着两列宫女内侍。

    前边的马车由四匹高头大马拉着,方形车舆,椭圆形车盖,都是错银青铜材质。

    后边的马车由六匹骏马拉着,都是河曲名种,名字从左至右分别叫追风、白兔、蹑景、犇电、飞翮、铜爵,颜色黑、白、黄及诸般杂色不等。每匹马都兔头大耳,肌腹肥硕结实,肌腱强韧有力,肌肤光泽亮丽,威风凛凛,神俊非凡。所拉的青铜车舆饰以黼黻金纹,还缀饰了不少珠玉玛瑙,看起来华贵不凡。

    “邯郸破,赵国亡,寡人要六国之人,皆臣服于大秦!”嬴政撩着车帘,放眼看着这片白茫茫的赵国河山,顿时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大王文治武功,煌煌赫赫,一统天下自然不在话下。”

    车舆之内,一名女子含着淡淡笑靥看着秦王。女子穿着一袭五色花罗裙,头上绾着一个云髻,四支翡翠玉笄以蝶形插于其上,肌肤晶莹如凝脂,黛眉细长如柳叶,红唇润泽若樱桃,美得倾国倾城,动人心魄。

    只是她的眼神与她的美貌很不相称。

    那是一双深邃、剔透如冰晶的眼瞳,然而没有散发出一丝炯亮而有力度的光芒,仿佛长夜后的宫灯熄灭了火焰,只剩下一片苍白、疏离与冷漠,即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靥,也显得很不真实。

    嬴政又坐回狐裘上,抓着女子的手,柔声问:“美人,为何你总是愁眉不展?”

    女子淡淡笑道:“大王刚灭了赵国,统一大业又更进一步,妾身怎敢不悦呢?”

    “清扬,”嬴政心生怜悯,将女子拥进了怀中,柔声道:“待寡人平定了天下,寡人必定带你巡游四海,领略这神州浩土的苍茫壮美!”

    清扬夫人是嬴政赐给她的封号。

    《诗经·郑风·野有蔓草》:“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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