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诡计
“义父，我要跟你去邯郸！”
李彦随即也大声喊了起来。
李牧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看了义子一眼，面容肃正：“彦儿，义父有大事不得不返归邯郸，你就好好留在中军营地里，哪也不许乱跑，知道么？”
少年摇了摇头，神色笃定：“不，义父，我也要跟你去邯郸！”
李牧皱着眉头道：“彦儿，你又要忤逆义父了？”
韩仓目光闪动，随即轻声笑道：“武安君，你就带少公子去邯郸吧，我看少公子也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的。”
李牧也没再多说，算是默许了。
李彦少年心性，登时兴高采烈、又蹦又跳地跟了上去。邯郸是整个赵国最繁华富庶的城邑，对他而言，那里会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以及各种新鲜新奇的事物！
出发之前，李牧又一次幕府聚将，给各部将交代了井陉关防守事宜，随即便从代郡雁门带来的精锐飞骑中选出十人作为侍卫，携着李彦上马，一行十一骑在韩仓的带领下向东方的赵都邯郸飞驰而去。
镇守井陉关的部将大都是从他镇守代郡、抗击匈奴时起就追随于他，都是些经验丰富的老将，即使他要离开个十天半个月，井陉关的防御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彦儿，到了邯郸你要听义父的话，再不可任性了，知道么？”李牧一边策马飞驰，一边细心叮嘱着背后马鞍上的少年。
李彦笑道：“义父，你就放心好了。”
明月悬天心，苍凉似玉盘。
一条幻彩星河横亘于天顶夜穹，旖旎而瑰丽。
月光一泻千里，马蹄声如雷奔，群山万岭仿佛被墨色浓淡深浅地晕染着，朦胧不定。
秋夜无边，寒风拂面而来，凛冽如刀，但少年的心中却流淌着浓浓的暖意。
他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本应该饿死在竹篱之下，但义父给了他一切——煞费苦心赐予他名字，给了他欢乐完整的童年，给了他血浓于水的亲情，教授他周朝以来贵族大夫推崇的君子六艺。
七岁那一年，他哭天喊地要找自己的亲爹亲娘，趁着义父不留神偷偷溜出了军营，满世界漫无目的地哭爹喊娘，却不小心为秦兵残部俘虏。
义父发现他失踪以后，顾不得处理大战后刚添的箭伤，立即率兵外出四处寻找他，最后与俘虏他的秦军短兵交接，不慎被一支长矛刺穿右臂，自此之后右手再也无力使剑……
十六岁，义父就允许他上阵杀敌，他就有理由为义父分忧。
还有五年，还有五年！
为什么这五年这么漫长，这么煎熬？
突然马失前蹄，载着父子二人的骏马扑倒在地。
“噗通！”
李牧吃了一惊，在这要紧关头，他立即抱着李彦向冲击而来的地面翻滚而去，以减少两人受到的冲击力。
“噗通、噗通、噗通……”后方他带来的雁门十飞骑也人仰马翻，东倒西歪，十分狼狈。
李牧回头望去，只见一条铁索横在道路上方三尺处，两头各捆扎在道旁的松树上，就是这根绊马铁索导致他们马匹绊倒。情知不妙，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李彦，警惕地张望四方。
“韩仓呢？韩仓不见了！”后方的雁门骑兵也惊骇地叫了起来。
他们这才幡然醒悟——这是韩仓的圈套！
“武安君，别来无恙啊。”一道轻笑声自树林中响起，随即两个全副盔甲的将士从阴影中从容走出来，随之涌出来的还有一群黑压压的长矛兵卒。
李牧深深皱起了眉头：“赵葱，颜聚？”
赵葱是赵国王室大臣，颜聚是齐国投奔赵国的将士。在李牧眼中，这两人皆是将才平庸，徒有虚名，不足以堪当抗秦大任。如今赵国国力艰难，李牧自然十分厌恶这种尸位素餐的庸人。
李彦看这两人也不像好人，心里也是十分地反感。
赵葱唇角上扬，发出一抹冷笑：“武安君，你与司马尚二人合伙谋反，大王命我与颜聚前来缉捕你，同时接管你的兵符、帅印，代替你抗击秦国大军。”
李牧寒声道：“可笑！就凭你们的一面之词，我会信么？”
这时树林中又走出一名牵马男子，那人正是韩仓——刚刚他并没有策马直冲绊马铁索，而是掉头冲进了侧方树林中，直到这时才牵着马匹徐徐走出。
李牧怒喝道：“韩仓，你竟是如此小人！”
“我也只是替大王行事，武安君休要迁怒于我。”韩仓这时从马鞍皮兜里掏出另一封帛书，就地展开，郎朗念道：
“赵王书：
“李牧、司马尚欲反，即刻革职，另以赵葱为帅，接管帅印、兵符，以颜聚为副将。念李牧抗秦有功，暂免死罪，当押回邯郸，听候发落。若抗拒不从，诛杀李牧及其同党！”
“还是有这一天，还是有这么一天啊！”李牧胸中悲愤交加，一时间声泪俱下。
“这一定是伪造的王书！故意陷害武安君！背后主谋肯定是郭开那个卑鄙小人，而你们韩仓、赵葱、颜聚肯定是他的同谋！”后方十名雁门铁骑一人起身怒吼，余下所有人都跟着拔下了腰间铁剑，虎目怒视韩仓、赵葱、颜聚等人。
赵葱嘴角挂着得意的冷笑，像看蝼蚁一般看着李牧：“武安君，王书凿凿，劝你最好还是乖乖地把帅印、兵符一并交出来，并自愿受擒返回邯郸接受大王问罪，否则我们也只能妄动刀兵了！”
他等这一刻等得已经太久了。
李牧抗秦功高，武功赫赫，光芒万丈，只要李牧还活着一天，他这个王室名门之后就永无出头之日，他会一辈子活在李牧的阴影之下。
只有除去李牧，他赵葱才有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那一天！
李牧不禁仰天长笑，面孔透露出无尽沧桑，眼珠因极度的悲愤而布满了血丝：
“尔等，小人也！
“郭开，奸臣也！
“赵迁，昏君也！
“我李牧戎马一生，北抗匈奴，数却强秦，忠心报国，天地昭鉴！
“赵国自长平之战，又遭遇连年天灾，国势已经是风雨飘摇，不堪一击。而今秦国又倾举国之师进犯赵国，妄图破我城池，屠我百姓，掳我妻女！我李牧早已决心为国捐躯，战死沙场，血溅赵国河山！
“然而可怜我李牧忠肝赤胆，却还是逃不过尔等小人、奸臣、昏君的暗枪冷箭！
“赵国之亡，绝不在赵军！”
身后雁门十飞骑个个义愤填膺，纷纷高举长剑，同仇敌忾，顺着李牧仰天怒吼：
“赵国之亡，不在赵军！”
“赵国之亡，不在赵军！”
“赵国之亡，不在赵军！！”
赵葱浑身发抖，气急败坏地道：“你……你……你们果然是想造反！”
李牧又从上衣中掏出了帅印与虎符，韩仓、赵葱、颜聚三人登时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盯着那两个物件。这是上将军的身份凭证与调动大军的信物，是至高无上的兵权！
赵葱瞪大了眼睛，伸出手催促道：“李牧，你……你快把这两件东西给我！”李牧手一松，将帅印、虎符丢到了地上：“赵国已不可救药，无我李牧，三月必亡！”
罪将不为新帅授印传符，赵葱觉得这是奇耻大辱！
“杀！给我杀了李牧反贼！杀了反贼同党！斩草除根，绝不留下一个活口！”在赵葱命令之下，他身后三百名士卒立即凶光毕露，挺起长矛，冲向了李牧一行人。
“武安君，快带少公子逃吧，我们为你殿后！”十名雁门飞骑同时挺起长剑，在李牧父子身前列成了一道人墙。
李牧恸声道：“你们随我出生入死，我怎可弃你们于不顾？”
骑卫长身先士卒，举剑直面敌人，大声喝道：“武安君，兄弟们蝼蚁之命，死不足惜。但你是绝世名将，日后依然大有可为，岂可在今夜冤死于小人之手？为大将者，万不可妇人之仁，快带少公子离开这里吧！”
李牧知道他们已不可生还，只能忍痛含泪，带着李彦快速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