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执念
互相看不惯之人,又怎么会害怕他这些话。
可适才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狠绝杀意,漫绝周遭,发僵的身子,是下意识的行为。
苏清月僵在原地,一动未动,她十分确信,刚才那些话,不是恐吓,不是威胁。
是一句提前预警,悬在头顶之上的刀。
随时能成真。
随时会落下。
这个皇帝。
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月儿。”
熟悉的声音,将她从刚才死寂的状态之中拉扯了出来,苏清月猛然回神,抬眸朝着声源之处望去。
裴桉。
她眼眸一怔,目光落在他胸口之上,那刺眼的伤口和红意,让苏清月下意识动了起来。
抬脚快速朝着他走了过去,眼眸之中难掩紧张,双手将人扶住:“你--”
“受伤了?”
苏清月眉眼担忧,盯着他胸口之处。
思绪一片混乱,又想到刚才那位皇帝的口中之言,心中发紧,眼中情绪一片复杂:“他想杀你?”
话语之中,充满着不可置信。
还有恨意。
“还是”
心底闪过许多猜测,苏清月只觉喉间一片发紧,有许多话想问,担忧和愧疚杂在一处。
猛然一瞬间,她明白过来。
那皇帝刚才之言的深意。
这一剑,原是要插进她心口的。
这份血,原是她要流的。
想到这个可能,苏清月心中阵阵发疼,这一次她竟不知如何面对眼前之人。
“月儿。”
“我没事。”
裴桉没有错过她眼底每一份情绪,单手将她揽住,嗓音沉稳:“别担心,死不了。”
“你也不会有一点危险。”
这些事,不过是他该做的。
能护住心爱之人,哪里会觉得后悔和委屈。
他应该高兴。
从前说的那些承诺,有实现的一日,这样他也不算撒谎之人。
“裴桉。”
被皇帝恐吓,苏清月没有太过惧怕,可眼前这幕,却生生扯动她的心弦。
落在自己身上的威胁,还能凭意志力强行忍住恐惧。
可欠旁人的情。
该如何去还?
她手指微微发抖,竟然不敢去碰那处伤口,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察觉。
这不是害怕。
不是愧疚。
是担心。
担心他真的会没命。
裴桉握着她的发抖的手指,贴着人,嗓音温和不已:“担心我?”
“真好。”
“这样,今日也不算白来。”
说到这时,眼底竟浮起一抹笑意,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样子。
若换成其他时候,苏清月会出言讥讽一句,总归不会让他太好受。
但这次,她只是垂下眼眸,将人扶住,声音极淡:“我们回去。”
“回去处理伤口。”
苏清月不再抬眸与他对视,只沉默扶着人,步伐沉重朝着宫外走去。
这每一步,都如同她此刻复杂的情绪一般。
压抑不已。
离开之时,裴桉收了眼底那点笑意,幽深的目光落在她发髻之上。
这次他没再开口多言。
两人就这般,互相扶持,从依兰殿一路走到宫门外。
谁也未开口。
一路沉默。
胸口之上的伤,隐隐发痛。
裴桉却未放在心上,他甚至偏执在想,这一条路再长一点就好了。
至少在这一刻,他的月儿,将他放在心上。
让人无比满足。
再次恢复冷寂的依兰殿,赵寒坐在床榻之旁,用湿润的帕子,一点点帮眼前的女子的擦拭,动作温柔轻和。
可墨色暗沉的眼底,却没有一丝动人的情意。
他就这般熟练又机械,继续的手中的动作,嗓音又轻又淡:“满满,你适才都听到了吧?”
“朕刚才说了,若是你还醒来,朕会杀了你的那位姐姐。”
“你也知道,这些人的性命在朕的眼底,不过和蚂蚁一般,随手便能捏死。这天下诸多人都死了,朕也不在意。”
“至于裴佑之,朕若是活着,自然不会杀他。若朕也死了,能臣,亲信,又有何用?”
“所以,任何人都护不住你的那位姐姐,只有你。”
赵寒将她的手指,脸颊,全部擦拭干净,随后身子慢慢俯下,贴在她耳旁之边,淡漠的语气之中,带着一股冷意:“你该醒了。”
“不然,就迟了。”
“苏明月。”
握住她的手指,下意识开始用力,似乎是逼迫一般。
刚才那个女人的话,赵寒全都听见了。
太医口中之言,还有她醒来时,嘴中呢喃之话,这一切一切都在表明。
她能听见。
她只是不愿醒来。
赵寒,偏要让她睁眼。
眼前之人,没有一丝反应,这些喃喃自语,如同自欺欺人,让他心口泛疼。
赵寒抬手在她苍白又细腻的脸颊之上,轻轻触碰,低头慢慢靠近,吻落在她温凉的嘴角之旁,轻声开口:“满满,我都这样威胁你了。”
“你为何,都不觉得怕呢。”
那日出宫之后,苏清月便再未有机会见到明月。
可不知为何,她心中有股预感。
明儿会醒。
这种没源头的预感,她未曾和一人说话。
便是裴桉也没有。
可苏清月没想到,她真将这日等来了。
“世子,凉州捷报。”
“江小侯爷胜了。”
“马上就要回京了。”
庭院之外,忽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急忙跨进屋内,跪在地上回禀着。
苏清月站在一旁,听得无比清楚,下意识转眸和裴桉对视,眼底是同样的惊喜。
江斩回京。
叶灵和煦儿定然也会回来。
这是好事。
是这段时日,唯一一件好消息。
“知道了,下去。”
裴桉眼底虽有喜意,但却显得平静许多,这原就是在意料之中的事,不过早晚罢了。
“是,属下告退。”
裴桉刚瞧见她眼底的喜意,心中一松,还好有能让她开心之事。
才抬脚朝她靠近,外头便又传来声音。
很熟悉。
是常德。
“世子,宫中有消息了。”
这句话,直接让苏清月动了身子,还未等常德进屋,她便急忙跨了出去。
“什么消息?”
“是不是贵妃的事。”
常德见清月姑娘走了出来,连忙止住脚步,躬身行礼:“是。”
“宫中来人,说贵妃醒了。”
这无疑是个天大好消息。
苏清月甚至不敢信,双眼瞪大,身子控制不住发颤,呼吸急促起来,几乎要站不稳:“真的。”
“你说真的?”
她急忙上前,想要重复确认这份消息的真实性。
可脚步发颤,差点没从台阶之上摔下去。
好在裴桉反应及时,将人揽入怀中,连忙开口:“月儿,小心。”
裴桉也没想到,短短几日,便能有好消息传出来。
更没想到,她连身子都稳不住。
可见那位贵妃,在她心底的地位。
何其之重。
“你--”
他微微皱眉,微沉着声音,还想开口说些什么。
手腕被她紧紧拽住,低头之时,撞入一双因激动而泛红的眼眸,她甚至连说话之时,嘴唇都在发抖。
“我想见她。”
“世子,我要见她。”
苏清月颤着嗓音开口,眼底满是急切和恳求。
“我带你去。”
“你别激动,月儿。”
裴桉知她心中所忧。
“世子,宫中的人在外面候着,是来接清月姑娘进宫的。”
常德刚才也是心惊肉跳。
见两位主子,脸色不佳,连忙开口。
苏清月听完一愣,没想到,宫中会主动来人。
若是那日,她没看错,那个陛下,压根不想让明儿和她接触。
不单单是她。
是除了他自己之外的所有人。
他就如同一个疯魔的野兽一般,想要彻底将明月占为己有。
不允许旁人靠近。
连看一眼都不行。
尽管心中有无数的猜忌和担忧,但都比不上想见妹妹的心思。
“进宫。”
苏明月是醒了,并非她早在前一日就醒了,只是醒来之后,她只说了一句话。
“我要见长姐。”
赵寒几乎日夜守着,那日夜间,他望向榻上之人,瞧见那双熟悉的眼眸之时,竟未反应过来。
整个人僵在原地,还以为是在梦中。
直到他走近榻边,听见她暗哑虚弱的声音,他才从幻梦之中醒来。
“满满?”
赵寒暗色眼眸闪过一丝光亮,紧紧盯着她身上,随即对着外头守夜之人高声吩咐:“传太医。”
“贵妃醒了。”
那一瞬间,殿外所有人如梦惊醒,一个个站直了身体,依兰殿重新有了声音。
殿内殿外的脚步声,床榻之旁太医的问诊声,还有众人屏息呼吸声,全然杂在一处。
唯独没有贵妃的声音。
仿佛她只是睁开了眼睛,却一直在昏迷之中。
“回陛下,娘娘醒了,身子也在好转。”
“恭喜陛下,恭喜贵妃娘娘。”
太医见问不出话,便只能从脉上探寻答案,若是和之前一月相比,贵妃的身子确实在好转。
可从前的那些伤,始终还在。
这些话,太医没敢在此时开口。
而众人听见太医口中之言时,皆是松了一口气。
总算,总算是要雨过天晴了。
坐在一侧的赵寒,目光未曾移开过一刻,暗沉的眼眸之中,藏着许多情绪。
“不是贵妃。”
“是皇后。”
“传朕旨意,依兰殿苏氏,生育皇长子,品行上佳,才德兼备,如明月之辉,着,册封为正宫皇后,母仪天下。”
殿内所有人,全都被陛下口中之言给惊住,折枝却第一个反应过来,跪在地上,高声应着:“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
随即,殿内殿外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恭喜之言,响彻整个依兰殿。
谁也没想到,贵妃娘娘才醒来,就有如此大的殊荣。
不对。
如今该称皇后了。
这样的喧闹和喜庆,几乎在片刻之间,便传遍了整个宫内。
而真正的当事人,却没有一点反应。
别说谢恩。
就是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仿佛没有听见这些话一般。
从来醒来后,苏明月只说了那么一句话,清冷的眼眸之中,一片淡漠,如同死水一般。
不管赵寒说什么,她都没有一点反应。
如同一个活死人。
“满满,朕说过,什么都可以给你。”
“朕知道你不在意。”
“可你瞧,她们都在为你开心呢。”
赵寒炙热深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不敢有一点疏忽。
“你想不想见见我们的孩子?”
“是个男孩。”
“他便是日后的太子。”
殿内烛火通明,却一片静谧,不管他说了什么,眼前之人都没有一点反应。
这样僵持的气氛,维持了整整一夜。
得不到一点回应的陛下,眼底没有怒意,只有看不清的复杂和暗沉。
眼见她闭目不听,不言。
这一整夜,赵寒未曾闭过双眼。
他生怕,昨夜是一场惊梦。
殿内烛火燃尽,日光从窗纸之上照了进来,映在两人同样苍白的脸庞之上。
这会,静谧殿内才响起他低沉的声音。
“好。”
“朕让你去接人。”
几乎在这一瞬间,榻上之人,睁开了双眼,冷漠至极,只瞧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还是未等来她的一句回应。
比起从前的咄咄逼人,不甘示弱,赵寒更受不了眼前的她。
明明人在眼前。
却又像一团雾,看不清摸不着,随时能散。
这种恐惧感,直击心口。
“满满,你和朕说一句话,好吗?”
赵寒狼狈不堪,眼神灰暗不已,盯着她,带着恳求。
可却还是无济于事。
尤其是在苏清月到了之后,赵寒退出殿内,清晰听见里头熟悉的声音之时。
他如同一个丧家之犬一般。
浑身布满了狼狈和失败。
“佑之。”
“你说,朕这辈子,还有得偿所愿的机会吗?”
赵寒并未离开,站在长廊之外,这种距离,能清晰听见屋内所有声音。
凤眼微沉,隔着窗纸,盯着那处,好似这样也能瞧见人一般、
裴桉恭敬守礼,候在一旁,并未接话。
几日之前,他还在陛下剑下,生死未定。
可眼下,同样的地方,陛下的问话,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裴桉不是不回答。
而是没有答案。
“呵。”
“朕这残破的一生,总归是什么都得不到。”
赵寒从未想过从旁人身上获得答案。
做了决定的选择。
他从不后悔。
既然成了夫妻,生能同存,死亦要同穴。
赵寒,苏明月。
这两个人,总归是要躺在一所棺材之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