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可怜白发人
我惊慌起身。
想上前扶住王爷,又想出门喊人。
手足无措间,王爷已经擦掉了嘴角的血。
“来人!来人啊!”
我大声向门外呼喊。
无人应答。
我疾步走向房门,刚要打开。
王爷在身后喊住了我。
“别去了。”
我未理会,仍要去找人。
“周籍,回来吧。”
我转头望向王爷,他双臂撑案,低头看着短剑。
“王爷,您中毒了,得赶紧施救啊。”
“我知道,两刻红。”
“啊?”
这两刻红我有耳闻,中毒之人两刻钟后血液由黑变红,故称两刻红。
这毒无色无味,无药可解,无人可活,是寒霄王吴娘子最狠绝的毒药。
只是这毒,毒性软且绵,中毒之人一般至死都不会知晓自己中毒。
“寒霄王?”
王爷未做应答,在闭目静心。
我见状立刻上前,掌中凝气,为王爷灌气缓毒。
掌心刚碰到脊背,王爷忽然面露狰狞。
我赶紧收回手掌。
一时情急,忘了我体内真气极寒,常人无法承受。
我改为用指,暂时封住王爷心脉。
“王爷,我去找院长,为你解毒。”
刚要走,观海王一把拽住我的小臂。
“解不了,这毒我清楚。”
“这不是两刻红,两刻红不会毒发。”
“刚才气血攻心,激发了这毒。”
“那也不能在这里等死吧!”
“别浪费时间了,你坐下,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
王爷说着,用手指了一下窗户。
我会意,走到寝房中央,真气外放,聚神静听,三十步内,除王爷与我,已无第三人附耳。
我走回座位,他招呼我坐到身边。
盯着看了我一会,看得我有些发麻。
“眉眼像你母亲。”
“您知道我父母,是吗?”
少顷,他却只是苦笑摇头,接着一声叹息。
仍未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天可怜见。”
王爷直起身子,却差点仰倒。
我赶紧撑住他的背。
真气封住了他的心脉,虽可延缓毒性发作,却也让他越来越虚弱。
“籍儿。”
“扶我去榻上。”
我把他的手臂搭在肩上,站起来,但此时他的腿已使不上半分力气。
我只得背起他,轻轻地走,轻轻地放到窗边的坐榻上。
他瘫靠在榻围上,伸手想去拿榻案上的茶碗。
茶碗已空,我给他斟了半盏,递到他的嘴边。
他的嘴唇已经变得苍白,脸上的血色全无。
王爷喝了一点,想对我点头,头却猛地栽了下去,我急忙收回手臂。
他重新抬起脖颈,哑然失笑。
“解开吧,我气息已稳。”
行伍之人通常修的都是内劲,王爷也不例外。
修习内功之人,靠真气护住穴位,而习练内劲之人,是用气力震开穴位。
但此时王爷已不敢用力。
我取出袖中汗帕,捧在他唇下,另一掌轻拍心顶的灵墟穴。
王爷一口黑血吐出,恢复了些许气力。
他接过汗帕,继续擦拭着嘴边的血痕,我则横移一步,侧坐在榻上。
“秦夫子未言你身世,自有他的道理。”
“而本王心中有愧,此刻愧对你说。”
“所以籍儿不必再问,你只需仍存报国之志,便不负你父母的在天之灵了。”
我想再问,王爷先张了口。
“藉儿,你听我说。”
“这毒是寒宵王的不假,但下毒之人恐不是她。”
“那是何人?”
“我担心是府中之人。”
“王爷府中有人会制两刻红?”
“圣上曾使寒宵王予我一瓶,我未用尽,便藏于府中。”说话时,王爷眼神似有躲闪。
“下毒所用莫非是府中这瓶?”
他嘴唇微动,刚要继续说,却又仰首向上,长叹了一口气。
“唉。”
“何人下毒?”
王爷将头转向另一侧,凝眉沉思,嘴中呢喃着:“谁欲害我?”
“王爷细想,我现在就去前厅找院长来。”
王爷忽然咳嗽了起来,一手用手巾擦着血,一手紧紧拉住我。
“籍儿,本王现在不能相信任何人。”
“这瓶毒药,本就是我一生的债,本王从不信命,但此刻,也不得不信了。”
“唉,所以谁害我,此刻最不重要。”
听到这话,我万般不解。
即使是参透生死之人,也不当如此释然。
“那此刻何事重要?”
王爷喝了口茶,低头看着杯沿的血迹,恍了神。
“王爷?”
“我此刻最担心的是嘉言与嘉灵。”
“歹人在暗,我若不在,如何能护住他们。”
“世子聪慧,郡主机敏,今夜事后,断不会让歹人再得逞。”
“可惜均不是缜密之人。”
“今夜之难,必是府中之人为之,我恐二人尚处迷蒙,就再遭毒手。”
“王爷所虑极是。”
“但也请宽心,京城特使与南泽王都在府中,皆可护他二人周全。”
“皆不可信。”
“圣上闻之,定会亲查。”
“亦不可信。”
王爷满面忧愁,但语气坚决。
“院长也是郡主师。。。”
王爷仍是摇头,定睛看向我。
“本王此刻无人敢信。”
“唯你可信。”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和,更不知该如何宽慰,只好继续握紧他的手。
“籍儿,本王将你留下,是想嘱托一件身后事。”
“王爷请讲,周籍一定竭力。”
“前几日之事甚是蹊跷。”
“皆是小人作祟,王爷不必。。。”
“远非如此,恐有山雨欲来。”
“那晚辈如何分忧?”
“你父一生品性高洁,最重承诺,你可随之?”
“我亦一诺千金。”
“好!”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金佩。
这金佩只有半掌大小,盘龙形。
“统军令?”
“统军令早已交还圣上,此乃本王的家族信物。”
观海王托着金佩,看向我时,眼中满是期许。
“周籍,本王将此物交给你。”
“此物贵重,应交于世子,晚辈恐。。。”
他打断了我的话,直接将这金佩递了过来。
我接过来,置于掌中观瞧,小巧精美,还有些坠手。
“此物也曾交给过你父亲,所以今日本王亦信你,可承其重。”
听到“父亲”二字,我不自觉地合上了手掌,攥紧金佩,算是应下了王爷的所托。
“周籍,我将叶家托付于你,你可愿意?”
此责重于泰山,不是我逞强之时,我欲推辞。
但看见王爷此时目光坚定,布满血丝的眼中,竟噙着泪。
“晚辈才薄力微,怕负了王爷期望,不如将此物。。。”
未等我说完,他却用双手裹着我的拳头,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握着。
“记住你的承诺,无论发生什么,保他们二人平安。”
“这是本王唯一的愿望。”
他的双手仍未松开,我能清晰感受到他粗糙的掌纹,和掌心中渗出的冷汗。
此刻我的心中好像悬了一块巨石,提不起,放不下,脑子里想好的借口,却怎么也吐不出口。
“王爷请放心,晚辈一定做到。”
“时局未明,此事千万保密,此物亦千万不可交由他人。”
“晚辈谨记。”
“晚辈定会仔细筹谋,不负王爷重托。”
听到我的回答,他终于释怀地笑了起来,可很快又被剧烈的咳嗽声堵住。
看着他渐渐瘫软的坐姿,我知道他已经不剩下多少时间了。
很想继续追问我父母之事,可是此时,又如何忍心。
我把坐榻另一侧的腰靠也拿了过来,给王爷垫在后腰。
他整了整衣领,又强撑着坐直了身子。
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平日里鲜少会失了仪态。
“我即刻去把郡主喊来?”
“等一下,你过来靠近些,还有个事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