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苍穹之下，一人听见
——
中午十二点，欧阳风正在里屋收拾自己的行李。
“托人找还是太慢了，我亲自去一趟。”
尽管欧阳风托了在边境军营里的朋友帮忙找人，但是至今为止，也没有带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欧阳风的朋友说，这两天车站遭了风沙，欧阳烟下了火车以后走不了太远，和他们的军营相比，她直接到场部寻求帮助的可能性更大。
可是欧阳风没那么乐观。
现在风气逐渐放开了，各地治安慢慢好了不少。
但是，越是新旧交替的时候，就越容易有不安分的人和不安分的事。
随着时间线逐渐拉长，欧阳风甚至开始怀疑——
自己那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妹妹，到底有没有顺利到达内蒙。
不只是他一个人有过这样的想法。
欧阳风的母亲已经连续几晚做梦哭醒了。
她说自己梦见欧阳烟在火车中途被人贩子劫走了。
哭醒以后，她就抱着欧阳烟的衣服哭，一直哭到天亮。
欧阳风知道，他必须要把妹妹好好的带回来。
不然，这个家也要散了。
他甚至开始后悔，那天在车站，他不应该对欧阳烟那么严厉的。
她也只是害怕啊，从小娇生惯养的丫头突然被告知，父母哥哥都是别人的，她一下子成了无父无母的浮萍。
欧阳烟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接受得了，她怎么可能不害怕不恐惧？
自己当时，怎么就只看到了她的撒泼打滚，看不见她那双眼睛里深藏的不安呢？
欧阳风这段时间根本不敢回忆得太多。
他一想起那天，欧阳烟跳上火车时，透过白雾望过来的决绝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毫无牵挂的陌生人，他就心如刀割。
她应该是，真的对自己失望了吧。
欧阳风总在设想，如果那天他没有一上来就严厉地斥责欧阳烟。
而是以兄长的威严和关怀，和以前一样做她的靠山，冷静地告诉她，自己和父母仍然会爱她，她永远是欧阳家的女儿——
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
“小风啊，你到了那边，要是找到你妹妹了，记得一定好好跟她说说。”
欧阳明嘱咐欧阳风，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叹气，“你跟小烟说，我跟她妈妈都想她，没有不要她，你一定得劝她回来，回来了爸爸妈妈给她道歉，听到没有？”
“我知道了，爸。”
欧阳风提着行李包走出家门，忽然，他停住了脚步，紧接着似有所感地扭头——
他看见了苏笑笑，对方正怯生生站在卧室窗口，朝他这边张望。
对于这个刚认回来没多久的亲妹妹，欧阳风对她的感觉，更多的像是一个陌生人。
毕竟小二十年的时间没有接触，他做不到像父母那样出于血浓于水的本能，一上来就对她体贴关怀。
“爸。”
欧阳风看见苏笑笑躲回了窗帘后面，就开口对欧阳明说，“楼上还有两个空房，等我回了部队，我那间屋子也能空出来。”
欧阳明不解地看着他。
欧阳风一抬眼，瞧见了欧阳烟卧室窗户上挂着的海螺风铃——
那是他和欧阳烟一起去退了潮的礁石里，捡了贝壳和海螺做的。
年幼的欧阳烟说，等海螺风铃被海风吹响，她就知道是爸爸妈妈和哥哥的船靠岸了。
可是，他们的船靠了岸，妹妹的船又在哪里漂泊呢？
“还是……让笑笑换个房间吧，小烟的屋子还给她留着。”
欧阳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
对于欧阳一家人的行动，欧阳烟毫无所觉。
她整整忙了一天，临到傍晚的时候，都还有牧民三三两两地牵着牛羊赶来。
甚至还有邻近乡的牧民得了信儿，也带着牲畜来看病了。
最后欧阳烟累得嘴唇都发白了，要不是阿茹娜在旁边支撑着她，她起身的一瞬间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最后还是牛高马大的大图，拿着马鞭叉腰挡住圈门，用一脸凶相把人都喝退了。
但牧民们也都不是白占便宜的人，大图给了欧阳烟一个大的牛皮口袋，现在已经装满了各家各户的烙饼，奶豆腐和炒面。
但身心俱疲的欧阳烟并没有胃口，她婉拒了所有牧民的晚餐邀请，包括巴雅尔老人一家。
她披着阿茹娜的毛编披风，提着风灯独自走到了
独自走到草坡后面的一条河流边。
河流对面的树林已经被砍伐了，野生芦苇疯长。
这里是牛羊和马群饮水的好地方，在白天还能看见天鹅和水鸟的踪影。
只是现在，广袤的苍穹之下似乎只剩下了欧阳烟一个人。
间或有奇怪的虫鸣，在草丛和芦苇荡里穿梭起伏。
欧阳烟感到了河面上刮起的凉风，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裹了裹身上的披风，任凭微风拂过她的鬓发。
她就这样沉默地看着河面，忽然，欧阳烟耳朵动了动。
一道窸窣的响声越来越近，但却不像是脚步声。
欧阳烟一回头，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蓝旭。
她本应该是激动或者窘迫的，但是欧阳烟太累了，累到情绪都没有力气起伏了。
所以她只是眨了眨眼，就又把目光放回了寂静的河面上。
“你怎么来了。”
蓝旭的夜间视力很好，他看见欧阳烟的脚下是一片花丛，于是俯身摘了一朵羸弱的花骨朵。
“听桑桑说，今天草原上的大半病畜都被牵来看病了。”
蓝旭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花茎，说：“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欧阳烟没有接他这一句话，而是平静地问：“桑桑是那个把我打晕带过来的小孩吗？”
蓝旭笑了笑：“是。”
欧阳烟也笑了，低着头把凌乱的袍角整理好。
就这样，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欧阳烟又轻声说了一句，这一次是问蓝旭的——
“你很喜欢他们吗？”
“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而蓝旭也做出了回答：“是，我想，我和你一样喜欢他们。”
欧阳烟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水中，灯光照耀的地方掀起一圈涟漪，就像少女翕动的心绪。
“我没说我喜欢他们。”
“可你也并不讨厌，不是吗？否则你早就走了。”
“我明早就会走……那你呢。”欧阳烟不甘示弱，“如果你和我一样，你为什么不走。”
蓝旭歪着头很无奈地松了肩膀：“我走不了啊……”
欧阳烟视线定格在男人那双修长匀称的腿上，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忽然心中堵了湿棉花一般，堵得她眼眶发酸。
不知道是因为蓝旭，还是因为她自己。
“可是，想走，总是能离开的，不是吗？”
“或许吧。”蓝旭耸了耸肩，他把手上的花茎递给欧阳烟。
蓝旭有力的大手握住轮椅两侧，在坎坷的草坪上做了一个利索漂亮的转身。
欧阳烟就这样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随后听见了对方温柔低沉，不带一丝起伏的声音——
“我的心让我留在这里。”
欧阳烟站了起来：“我的心不在这里！”
蓝旭走远了，欧阳烟站在黑夜的风中，湍急的河流好像将她轻声的呢喃自语也带走了——
“我不会留在这里的，我绝对不会。”
苍穹之下，无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