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两途抉择
陈南仍旧困惑:“他们何故要对那位外乡人痛下杀手?”
青年道:“小兄弟,你耳朵闭塞了吗?言已至此,那外乡人在振东帮的地盘上妄图逞强!自不量力,振东帮岂是易与之辈?敢在其地界上挑事,真是寿数将尽!”
一名年约四十的小贩插言:“我闻,乃因振东帮中人觊觎那外乡人的妻子,欲强行占有,反遭外乡人击伤……”
青年嗤笑:“那便是自寻死路,咎由自取。振东帮所欲,谁敢不从?别说垂涎其妻,便是他自身,也需乖乖奉上。竟敢反击伤人?真是活腻歪了!”
陈南见他幸灾乐祸,眉头紧锁,欲发作,但环顾四周,众人皆是如此神情,怒火便难以燃起。无奈,上海滩今时今日,洋人高高在上,政商显赫,虽在洋人面前低首,却也威风凛凛。而平民百姓,身处底层,对谁都得卑躬屈膝,这是他们的家园,却活得如蝼蚁。无数走投无路之人,为生存结党,行非法之事,形成帮派,凌驾于各阶层之上,无视律法,走私、贿赂、黄赌毒、敲诈勒索乃至暗杀,无所不为,只为金钱。为争夺地盘,每年不知有多少大小冲突。这些亡命之徒,连洋人都忌惮三分,更何况平头百姓。当然,他们也知洋人不可轻易触怒,故而转而欺压无力反抗的百姓。
百姓受欺,申诉无门,官府黑白通吃,唯利是图,官匪勾结,状告无用!反抗更是奢望,那些恶徒心狠手辣,人多势众,百姓如何抗衡?即便胜了恶霸,最终也将沦为新帮派,继续鱼肉乡里,轮回不息。久而久之,上海民众已麻木,最大愿望便是能进入租界,享受安宁与富足。若不能,便寄望他人更惨,以此聊以自慰。
那触怒振东帮,将遭乱刀分尸的外乡人的悲剧,正合了这些人心意,无兔死狐悲,反而是幸灾乐祸。生活已足够艰辛,若无更惨者,何以自慰?
陈南唯有叹息。列强以区区数万军队便令清廷屈服,实因民心如此,既已麻木,难以动员,更不敢。除了屈服,还有何选?
此时,那群杀气腾腾之辈已至一草庐前。草庐,不过木架覆以茅草,简陋至极,防火防水皆不足,却为许多人视为珍宝,因这是他们的家,失去它,便无处容身。
门外,一对父子手持棍棒,坚毅立于门前。二人衣衫褴褛,补丁重重,瘦骨嶙峋,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所致,父亲更是形销骨立,眼窝深陷。面对汹汹来敌,他们或镇定,或强作镇定。
振东帮近二十恶徒逼近,领头者身披黑风衣,身形魁梧,一道刀疤自左额至右颊,脸庞似被分割,手持血迹斑斑的大刀,令人胆寒。
刀疤男冷视父子,故作惊异:“哟,韩家的,胆子不小啊,伤了我振东帮的人,不束手就擒,反要做困兽之斗?我看你是不知死字怎写!”
瘦弱中年沉声道:“赵某人,你们究竟意欲何为!?”
刀疤男道:“无他,只求颜面!”
瘦弱汉子目光一凝:“颜面?”
刀疤男抚脸道:“昨日我帮兄弟好意邀你妻共饮,你应感恩戴德,却反将我兄弟打伤,令我等颜面扫地!行走江湖,颜面为重,被打脸自当找回场子,否则何以立足?”
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高声驳斥:“胡说八道!分明是你的人对我娘不敬,意图不轨,我们才教训他们,你们还有脸上门寻仇,讨什么颜面?呸,你们有颜面可言!?”
刀疤男阴森盯着少年,狞笑道:“小崽子,有胆量,十年来,你是第一个敢如此与我赵一刀说话的,希望待我斩断你手脚时,你还能这般嘴硬。”
少年向围观人群呼喊:“各位评评理!振东帮不是号称护弱锄强吗?昨晚我妹走失,我娘外出寻找,遇上了振东帮几个恶徒!他们见我娘孤身,便欲行不轨,我们父子愤而出手,将他们赶跑!原以为振东帮会知耻,至少不会追究,谁知天明便持刀枪棍棒而来,何其荒谬!还有没有天理!”
少年虽瘦弱,声如洪钟,言辞清晰,一番话将事情原委道明,众人望向人多势众的振东帮,再看瘦弱父子,不由生出同情,议论纷纷,皆言振东帮不当。刀疤男冷眼一扫,议论声戛然而止。他冷笑:“天理?世道哪有天理?我即天理,我刀即天理!韩某人,废话少说,两条路,一是交出你妻,再让你父子断手断脚,此事作罢;二是全家受死!选吧!”
草庐门缝微启,一小脑袋探出,被刀疤男目光一扫,立时苍白。陈南认出,正是那日冒险混入饭馆乞讨的小女娃。
女娃也望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随即黯淡,被一只大手拉回,消失于门后。
陈南叹了口气,穿过人群,走向卖面具的摊位。
听完刀疤男的话,父子二人怒不可遏。瘦弱汉子道:“赵某,你非要赶尽杀绝!?”
刀疤男嘿嘿笑道:“怎能说是赶尽杀绝?我不是给了你生路吗?”
少年怒吼:“生路?这是让我们选被乱刀分尸还是如断腿犬般等死!”他双目赤红,转向汉子:“爹,不必与这种人废话,拼了!”
中年汉子重重点头:“多言无益,反受其辱,与他拼了!”
刀疤男狞笑:“与我们拼?就凭你们的烧火棍?你……”
忽地,一块砖头破空而至,正中其额头,他应声倒地,眼前金星乱冒,鲜血直流。恍惚间,只见一戴狰狞金刚面具的男子大步走来,丢下一句:“啰嗦什么?先收拾了他们再说……”
随后,一场激战骤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