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月碎江河（七）
燕南风走后，燕崇河整个人呆滞地站在司空月的寝殿门口，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思绪不禁重回到了五年前，在那个冰冷的雪夜，他快马加鞭冲回京城，想见燕南风一面，却遇上了倒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司空月。
她当时整个人如同裂纹满身的白瓷玉盏，只要轻轻的碰一下，就会碎个彻底。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她带上马车，一边留意这路上是否有燕南风的身影，可直到进了京，他都没有见到燕南风。
当时司空月伤的太重，他不放心其他人，于是便亲自守在她身边，陪她疗养。而燕南风那边，他也差人去打听到了燕南风的下落。
听说他近来盘踞在清泠城，已经开始在养精蓄锐了。
见到自己的弟弟没有被这次流放打倒，他彻底放了心，全心全意地照顾病重的司空月。
整整半年，王府里面出出进进无数的名医，终于找到了可以彻底治好她的人。
阿月醒后，性格变得内敛了些，整天格外安静。
他知道她是因为太过想念燕南风，便打算等到她病好之后，就将她送到清泠城同燕南风碰面。
可变故来的太快，钦天监察觉天生异象，呈紫薇被夺之态，于是便上表皇帝建议其早日消除异己，以安社稷。
当时这一异象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众朝臣的矛头直指司空月，奏其诓骗四皇子之后，又来迷惑他，日后不知道要掀起怎样的波澜，直言要将其祭天。
他在父皇的寝宫前跪了许久，以放弃皇位做承诺换回了两人的一纸婚约。
他知道她心有所属，两人不可能做到像寻常恩爱夫妻那般琴瑟和鸣，只求今生可以相敬如宾，相依相伴。
可当所有的真相褪去后，他才明白，世间有些事情终究不能强求。
……
“二皇子原来在这，找你半天了。”燕崇河沉思之际，仙师忽然戴着面纱出现在了他的跟前。
他闻言连忙颔首，“崇河在此，不知仙师有何吩咐？”
他问完之后，气氛陷入了静默之中，他见仙师迟迟不答，刚想开口再次询问，就听到仙师问道：“你可想救她？”
燕崇河点点头，回道：“只要能救活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仙师看着眼前字字决绝的少年，心底油然生出了一种敬意，少年之爱不经历世间的沧桑，总是这般难能可贵。
可是，补魂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
仙师犹豫地询问：“如果……救她的代价……是你的命呢？”
依旧是出乎意料地肯定，仙师听到他说，“仙师尽管拿去用，为了阿月，崇河心甘情愿！”
这话说的那仙师不禁感叹，好一个心甘情愿……
但为了避免他后悔，仙师还是又强调了一遍：“你可是北燕的二皇子，坐拥荣华富贵无数，真的甘愿放弃这些去救她吗？”
燕崇河的眸色在仙师的劝解下仍丝毫不变，仍旧坚持道：“崇河心意已决！”
那仙师见劝解无法，便将真相告知了他：“王妃很早之前就灵脉受损，损失了一部分记忆。后来一直心思郁结，经脉一直都没有能彻底恢复，再加上她怀了孕，本就不足的魂魄更加雪上加霜……所以才会像前段时间那样突然昏迷不醒。她今天突然醒过来，是因为昨晚服用了燕南风给的补魂药，但那药副作用极大，服用之人一旦情绪大幅波动，那补魂药就成了夺命药……”
听完仙师所言，燕崇河面上的担忧更甚，“仙师需要我怎样做才能救活她？”
“以你之魄，补她之魂。不过补魂之术会有损耗，所以可能需要耗尽你全部的灵魂，才能补全她的残缺。”
“好！仙师尽管吩咐！”
“你先进去看看她吧，过了今天，就永远都见不到了。”
话落，燕崇河脸上第一次出现彷徨，但片刻后又迅速恢复了常态。自己这条命，本就该赔给她的。
他们这一生有过婚约就够了，至于相爱，那本来也不是他该肖想的事情……
他坐在司空月的床边，静静地凝望着她的睡颜。
榻上的人似是痛极了，饶是闭着眼，眼泪也不住地往下掉。
他于心不忍，伸手为她拭去眼角的余泪，温柔安慰她道：“阿月，你再忍忍，马上就会好的……”
等过了今夜，你便不再是被困在这王府内的金丝雀了，你可以去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爱任何你想要爱的人……
了却完王府这边的事情后，燕崇河进了宫，将事情禀报给父皇后，惹得龙颜震怒，差点就把他幽禁在宫城之中。
但后来不知道他同皇帝说了些什么，那愤怒逐渐转成了悲凉……
于是，岁近耳顺的老皇帝站在高耸威严的城墙上，借着西斜的余晖，看着自己的儿子，彻底消失在了光亮之中。
……
是夜，北燕皇城惊雷漫天，暴雨如注，狂风呼啸似是要将这长夜撕破。
而永川王府东苑的居所内，一间寝殿安宁如常。榻上那面容姣好的女人已不再面色苍白，眉眼也从紧皱舒展开来，任谁来看都要说一句定是做了个好梦。
而那人也确实做了一个好梦，她梦见在新婚那夜，燕崇河红着脸向她表白，说一生一世都只会爱她一人……
她害羞地低头，却还是被他拉进了怀里……
梦里的他相当轻柔，总在她耳边暧昧地唤她阿月……
……
司空月离开王府的那天，除了随身用品外，只带了燕崇河曾经在一个上元夜给她买的小兔荷包，虽然不比他塞给她的那些金银，可她最喜欢的还是这个。
她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她离开的消息，就在那么一个风平浪静的清晨消失在了京城之中。
有时候她也会想，燕崇河应该和萧雅涵在北疆过得很幸福吧……
她居然有些羡慕燕崇河了，羡慕他心爱的人不仅喜欢他，还愿意陪他去那么远的地方。
……
从京城出来后，司空月一边游历山川，一边治病救人。
她自小就天赋过人，小时候在四皇子府为了保住燕南风，自学了很多医术，没想到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派上用场。
自由的空气果然比王府里紧绷的环境来的自在，只是在天地穿梭之时，她也会偶尔怅惘。这时她的心尖便会隐隐作痛，脑海中总是控制不住地浮现一张人脸。
但在出京的第二个月后，她发现自己居然怀孕了……
算算时间，应该是她同他提和离的那日……
思忖了良久过后，她还是决定生下了这个孩子，孑然一身太过孤独，孤独到她都有些怀念那些被困在深笼里的过去。
又过了几年，她听说皇帝将皇位禅让给了七皇子。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她还格外意外，她一直都以为那个位子不是燕崇河坐，就是燕南风坐……却没想到被七皇子捡了漏。
后来有一天，她在江南问诊，碰上了一个面容熟悉的老者。那人似乎认识她，盯着她看了好久……
不过她没放在心上，因为这种情况的老人不在少数。任由跑过来的江儿将她牵走。
哦，对了，她生下了一个小男孩，她给他起名叫司空江。她不是想怀念谁，只是想让他的孩子身上，能有那么一丁点与他的联系。
直到夜晚回家时，她看到她的门前站了一个人影，她以为是盗贼，慌乱之下连忙逃走，却被身后的人拦住……
看来来人早有准备，她紧紧抱住怀中发抖的江儿，思索着对策，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熟悉又苍老的声音，“阿月，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