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过了几日，初级试炼终于告一段落。
淘汰掉不少试炼者之后，云镜宫的山头重新恢复了以往的安宁。
这日，沈容从后山练完剑回来，还没坐稳，就听到沈慎言在外面喊道：“少主少主，你是不是回来了？”
他还没回话，一道青色的人影已经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窜到了他面前。
沈慎言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额上一排亮晶晶的汗珠子，气喘吁吁地扶着桌子站着，却不说话，只眼巴巴的看着他，满脸欲言又止。
又来了。
沈容不禁扶额。
自那日在云台上亮过相之后，沈容便把试炼之事抛之脑后，对于沈天凌他们所说收徒一事，更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他自觉精力有限，时间用来练剑犹嫌不够，哪有时间去收徒弟？何况，还有一大堆前世的种种谜团，等着他去查个清楚。若非知道现今实力不足，时候未到，他早提着剑下山去了，哪还有心思待在这里等着？
怎奈他虽然不问世事，身边却有个爱凑热闹爱打听的沈慎言。成天一日不落的跑去试炼台观看选拔，看完之后犹不嫌够，每每回来，都要拉上他连说带比划的说上半天才尽兴。
沈容耐着性子听他叽里呱啦的说了几天，中途实在嫌烦，便摆起少主的架子命他不许再说。
沈慎言安分了几日的功夫，眼看着到今天已然是急得抓耳挠腮憋不住了。沈容只得无奈道：“说罢。”
两个字一出口，沈容就后悔了。
沈慎言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话匣子瞬间打开，恨不得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全部倒出来：“今年选□□不少根骨绝佳资质上乘的好苗子。少主不绝对想不到还有那种……连执法长老那种收徒极为严苛的人都看中了一个，准备收做关门弟子。”他面不改色的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子话，末了道，“师父让我问问少主，有没有看中眼缘的，不管是挂在你名下做弟子，还是收进镜花水苑做杂役，都是极好的。”
沈容见他说的差不多了，起身往内室走去：“不必。”
“哎，少主——”沈慎言在他身后喊道：“师父他也是好意，少主再考虑考虑？”
见沈容毫无反应，他默默叹了口气，眉目间满是愁色。
其实这个主意是他跟纪长青提出来的。
他比沈容大了五岁，自六岁那年被师父收做徒弟带上云镜宫，便陪着刚学走路的小沈容，说是从小看着沈容长大的也不为过。
云镜宫掌门沈桓衣年年闭关，对自己的儿子几乎是不闻不问。
小包子沈容软乎乎的，资质高，性子也讨人喜欢，不仅被云镜宫上下人人宠着，更是被整日陪着他的沈慎言宠到了心眼里去。
眼看着那个白白嫩嫩的婴童长成如今眉目清冽的翩翩少年，渐渐有了自己的心思，不再像小时候那般依赖他，沈慎言翻来覆去地思索多日，直到见到年幼的云晔，方才彻底意识到一件事——
沈容已经长大了呀！
是时候挑选几个人用来培养了！
因此取得自个儿师父与两位长老的意见之后，沈慎言便自告奋勇的前来试探了。
在这之前，他们还特意考察了不少山下大户人家的少爷主子，得知那些主子少爷们个个出门之时环佩围绕，声势浩大，实在排场的很；再观他们云镜宫，好歹也是正儿八经人人趋之若鹜的修炼圣地，堂堂少主身边却只有一个沈慎言，委实没有面子。
是以，云镜宫几乎是全票通过，赞同沈慎言的提议。
而沈慎言自己，则掺杂了私心。
前段时间，沈容夜夜梦魇，醒来后却不发一言，只发了狠的去练剑，如同紧绷的琴弦一般，一刻也不让自己放松。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渐渐消瘦，沈慎言心疼不已，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说，便想着，若是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陪着，或许能好一些。
然而深知沈容性子的他料想对方不会那么轻易应允，便在插科打诨中试探了一句，果然不出所料，沈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沈慎言愁的两眼发黑，吃饭的时候却毫无异样，同往常一样没话找话：“奇怪，按理说沈天凌监管所有试炼适宜，我问他云晔去哪儿了，他却不知道。少主，你说奇不奇怪？”
沈容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安静吃饭。
·
是夜。
沈容在床上打坐之时，忽而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乐声，苍凉悲壮中透着绵绵情意，婉转缠绵如泣如诉。
乐声若有若无，显然离他的镜花水苑相隔甚远。若非他灵力高深，耳聪目灵，怕是也听不到。
云镜宫弟子众多，一半身上都怀有秘而不外传的家传绝技，沈容早已习惯，也不以为意。然而当他调息完毕准备歇息的时候，再次传来的乐声却令他的动作顿住了。
神色一凛，沈容抓起挂在墙上的剑，便朝声音来源处快速飞去。
这段曲子，虽然只听萧逸昀吹过一次，他却永远都不会记错。
正是这个曲子，将他带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循着声音，加之他对云镜宫地形的熟悉，沈容很快找到了吹曲之人。
今夜并非满月，月光也不怎么明亮。
然而沈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坐在墙头的瘦小身影，正捧着一只埙吹曲。
沈容愣了一瞬，很快认出了眼前之人，是云晔。
云晔显然还没察觉到有人来，仍专注的吹着埙，神情里透着淡淡的哀伤和怅惘。
沈容默然，他人都到跟前了，这孩子还没一丝反应，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人？他早该想到，这个时候的萧逸昀还没被萧家寻回，没名没姓的野小子，怎么可能通过云镜宫的严苛筛选混进来？
按住即将出鞘的剑，沈容就那么站在墙边，默不作声地听完了整支曲子。终于不得不承认，是他冲动了。云晔吹的这首曲子虽是跟萧逸昀的那支极像，却并非完全一样。
月亮在云层里穿梭，洒下斑斑点点的银光。而他站在墙下的暗处，微微抬头看向在月光下毫不知情、专心吹埙的云晔，突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原本以为早已是一波死水的心，竟然因为萧逸昀的一点一滴而失了分寸，只因为一首曲子，就这么莽莽撞撞的跑来寻仇。
沈容的目光从云晔的侧脸上扫过。
对方脸颊肉嘟嘟的，与萧逸昀锋锐深沉的长相截然不同。
看着看着他不觉陷入了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寻什么。他站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一身黑衣几乎与墙角融为一体。
即便是萧逸昀又如何？这世的萧逸昀与前世的萧逸昀并非一个人，难道他要将前世对萧逸昀的仇恨转移到这一世什么都不知情的萧逸昀身上吗？
且不说萧家在修真界也非等闲之辈，就算只是普通人家，他也不可能毫无缘由的杀人。
“什么人在那！”
巡夜弟子的一声高喝，不仅惊动了树上栖息的小鸟，同时也惊动了云晔和沈容两人。
云晔骤然受到惊吓，短促的“啊”了一声，不仅手里的埙落地，自己也从墙头滚了下来。
沈容见状，想也没想的飞身上前将人稳稳接住。
怀里的小孩儿惊魂未定，满脸惶然，待看清是他时，原本哀痛的眼里立时满是藏不住的意外与欣喜，他磕磕巴巴的喊道：“少、少主。”
沈容将人放下，转过身。
巡夜的弟子正巧打着灯笼过来，见到是沈容，忙弯腰行礼：“少主。”
沈容淡淡“嗯”了一声，道：“是我。”
巡夜弟子见是他，行完礼之后便提着灯笼走开了。
云晔悄悄从沈容身后探出头，见人走远了，刚要说什么，突然一拍脑袋，叫了一声“糟糕”，回身走了几步，趴在地上窸窸窣窣的摸索一番，好容易找到他掉在地上的埙，小心吹了吹上面沾染的泥土，见没有破损，这才长长出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贴身放好。
沈容见他无事，转身便要离开。
云晔见他要走，忙小跑到他面前，略略仰头道：“少主是不是有事找我？”
沈容低头看他。
云晔年纪虽小，容貌里的精致却已令人不容忽视。他的眼尾微微上挑，尾梢勾勒出好看的弧度，也因着年纪小的缘故，原本该是风情无限的桃花眼还未长开，显得圆润而无辜。
被这么一双毫无杂质的纯真的眼睛看着，沈容原本已到嘴边的“无事”二字，滴溜溜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鬼使神差的，他评价了一句：“曲子很好听。”
云晔先是一愣，随即高兴起来，脸上满是雀跃之色：“真的吗？是我爹在世的时候教我的。少主若是喜欢，我再吹给少主听。”
“不必了。”沈容断然拒绝，然而在看到对方瞬间黯淡下来的脸色之后，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补充道，“夜色已深，早些回去歇息。”
云晔猛地抬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连连道歉，小声道：“是我不对，我没想到会打扰到少主休息。我、我……”他揪着衣角，紧张地看着沈容，“我这就走。”
说罢，他便逃也似的，一溜烟的跑了。
“我并非……”沈容看着对方已然跑远的背影，默默地把话说完“那个意思。”抱着双臂倚在树身上，他有些不解，自己有那么可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