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沈容走后不久,一个小小的身影又鬼鬼祟祟的从树后钻了出来,云晔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摩挲着手里的埙,低声道:“青澜,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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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
沈慎言从前来送饭的云晔手里接过饭菜,大感意外:这小子竟然是留在了清味峰吗?
云晔腼腆地冲他笑,委婉提醒道:“师兄,饭菜要凉了。”
沈慎言应了一声,一脸恍惚地提着饭菜转身往回走。
走了几步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似的,冲沈容嚷道:“少主少主!”
沈容此刻正在绑马尾,他双手拢着头发,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紧紧咬着一根细细的发带,瞥了他一眼,麻利地将发带缠上,这才腾出嘴巴来问:“做什么大呼小叫的?”
沈慎言将饭菜放下:“我看到云晔那小子了!”
沈容洗净双手坐下,不置可否。
沈慎言一脸兴奋:“那小子竟然没去冶炼台,而是在清味峰!”
“那又如何?”沈容不以为意地回道,待看到眼前的菜式时,眼睛倏地亮了,快而准的夹了一只小笼汤包。
“怪不得沈天凌名下的试炼名单里没有他。”沈慎言自言自语道,“想来也是。以他的资质,第一关的摸骨论资都过不了。若是按照一般规矩来,恐怕云镜宫的门都进不来。可是……”他起身给沈容盛了碗粥,默默在心里记下今早少主多吃了一个包子并三只虾饺,又不解道,“我原本以为他出自以铸造术为名的云家村,定然会去选择冶炼台。他到底在想什么?”
“想留下来。”沈容又夹了一只蝴蝶酥咬了一口,香甜酥脆,跟他想象中的味道分毫不差。吃完之后,他舔掉黏在嘴边的酥皮,百忙中回了一句。
沈慎言见他吃的不亦乐乎,立马将云晔的事丢在了脑后,饶有兴趣道:“这么好吃吗?”
沈容打了个饱嗝,放下筷子,摸摸吃撑的小肚子。今日的早点样式虽然不多,却格外合他心意,不知不觉竟吃多了。他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矜持地评价道:“与往日不同,倒是有些独特。”
沈慎言看着几乎被他扫了个干净的盘子,捻起最后一只小笼汤包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道:“看着倒是精巧。后厨的主管换人了?”
薄皮咬破,汤汁迸出来,沈慎言的脸色却没有沈容想象中欣喜的样子,反倒有些一言难尽:这甜腻腻的东西,也叫包子?
他囫囵吞枣般的咽了,想着好歹要给少主些面子,勉强扯出一抹笑,道:“是、是有些与往日不同。”只差没把难吃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沈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见他不太喜欢,又看了一眼空空的笼屉,颇有些遗憾,心道:可惜了!他还想等练剑回来再吃的。
云镜宫地处北地,山顶终年积雪,一年之中约莫有一半的光景都在下雪,是以他们的饮食多以咸、辣、油腻为主,再加上云镜宫里前来修习的男弟子居多,后厨更是几乎鲜少做甜食。
没有人知道,身为云镜宫少主的沈容嗜爱吃甜食,尤其是江南的这种小点心。即便是沈慎言,也未曾察觉。
故此,许久未曾一饱口福的他,今日乍然吃到喜欢的食物,可谓是欣喜异常。
他前世就很喜欢吃这种咸中带甜的鸡汁汤包,配着一碗鲜香的老鸭汤,饭后再吃两块甜甜的糕点,简直可称为人生一大乐事。
沈容在一旁看着沈慎言收拾碗筷,心头突然浮起一个想法,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沈慎言已经拿着东西走出去了。
沈容看着他的身影,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心中暗暗懊恼起来,不知何时才能再次吃到这么合心意的东西。早知道如此,刚刚就该拉下脸来问上一句。
等他午时练完剑回来,料想又是同往常一般的吃食时,便有些兴致缺缺。
然而看到沈慎言从笼屉里拿出来的饭菜之后,登时既惊喜又意外。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好几道他耳熟能详的菜式,红烧狮子头、糖醋鲫鱼、桂花酒酿圆子……
虽然不如早时的小笼汤包,但也能勉强接受。内心早已雀跃不已,面上却丝毫不显,沈容走过去坐下,假装不经意的问道:“后厨今日是哪个主管?”
沈慎言对他再熟悉不过,今日已然提了两次了,早时还可说是好奇,这会儿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于是偏了偏头看他:“少主喜欢?”
“尚可。”沈容略一颔首,嘴上说的含蓄,手下却不停夹菜,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沈慎言知晓他爱面子,向来口是心非,不欲揭穿他,却想逗逗他,故意道:“等我有空去问问。”
沈容不假思索的点点头,等吃完了躺在床上该小憩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他摸摸圆滚滚的肚子,这才发觉,又吃多了。
一连几日,后厨送来的饭菜都是他喜欢的口味。
沈容每每吃完之后才惊觉又吃撑了,后悔不迭。然而等下次饭菜再送来时,又忍不住洗好了手早早坐正了等着。
不料数日后,他所喜爱的菜式都不再曾出现,全部换成了以往的饭菜。
沈容毫无兴趣地看看桌上油腻腻的饭菜,脸色不太好看,实在是胃口被养刁了,吃不下。磨蹭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开口问沈慎言:“怎么回事?”
沈慎言见他这几日吃不好,小脸眼见着都瘦了一圈,不免也有些心疼,便道:“我去问问。”
半晌后,沈慎言脸色铁青的回来了。
沈容倒是有些好奇了,沈慎言脾气好的很,一向笑眯眯的,是谁惹得他如此大怒?
沈慎言看到他,脸色稍缓,愤愤道:“这些杂碎,着实可恶!”
他先前已经知道云晔是在清味峰,对方想必也是知道自己的资质,不另辟蹊径想其他法子是留不下来的,虽然只是主管各峰饮食的清味峰,好歹是留下来了。只是沈慎言没想到,云晔在这方面确实是有些天赋,前段日子的那些菜式就是他想到交给后厨主管的。虽然他自己说是因为生母是江南人的缘故才知晓一二,并不是自己琢磨出来的。然而看着沈容吃的喜欢,沈慎言不由也跟着开心,就明里暗里跟主管提了提。
不料清味峰那些外门弟子,见他受主管夸奖,又多有赏赐,次数多了便眼红起来,合起伙来将他骗到一个偏僻角落手打脚踢了一顿。换做寻常人,不过是些皮肉伤而已。只是云晔身子弱又患有心疾,这一顿打,便病倒了。
是以这几日,也没有新的菜式送过来。
沈容听了,没什么反应,只默默的拿起筷子吃了两口饭,之后便起身去练剑了。
近日天气渐渐转暖,后山的桃花都陆陆续续开放了许多,沈容练完剑后,站在桃林里发了会儿呆,往镜花水苑走的时候掉了个头,神差鬼使地朝着清味峰而去。
到了清味峰之后,他又暗暗后悔起来。
清味峰是云镜宫的后厨所在,主要负责各个峰的饮食及杂务,因为这些对于根骨资质要求并不高,是以所收的弟子多是具有一技之长的外门弟子,并不以修炼灵力为主。
沈容除了后山以及镜花水苑,对其他各峰并不熟悉。
他没头没脑的转了半天,想要找个人问问,又不知道该问什么。难不成他要因为吃不上合心意的饭菜而找人兴师问罪吗?
犹豫了片刻,他正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原本蹲在肩头安安稳稳啃着栗子的羞羞,突然兴奋的“吱吱吱”叫着直立起来。
沈容顺着它爪子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不远处有一排房屋,看样子像是外门弟子所住的地方。弟子房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动静。沈容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会儿应当是清味峰备饭的时候,想必弟子们都去后厨了。
他本不欲理会,哪成想羞羞不依,在他肩膀上撒起泼来。沈容无奈,捏捏它的小爪子,低声道:“安静。”便飞身往弟子房去。绕着弟子房转了几圈,没发现什么异样,沈容下定主意,不再理会无力取闹的羞羞了。
他这边抬脚刚要走,那边窸窸窣窣的传来了几人说话的声音。
沈容没有听人墙角的爱好,按着躁动不安的羞羞,板着脸无声的训斥了它几句,便要继续离开。
却不料有个人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好几倍,语气不忿地嚷嚷道:“他云晔算是个什么东西?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废物!既是来了清味峰,便该认清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还当自己是族长家的小少爷小公子呢?呸!不过是仗着自己懂得几个做菜的方子讨得少主喜欢,就巴结上了主管师父,不把我们师兄弟们放在眼里。我今日就要让他知道,这清味峰,到底是谁说了算!”
另一个声音谄媚道:“就是就是!大师兄来了这么多年,比那臭小子不知道懂得多少。要不是拿摸不定少主的口味,那些菜式大师兄早献上去了。哪能轮到云晔那小子捡便宜?”
原先说话那人重重的“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这小子,打他一顿算是便宜他了……”
沈容本不欲多管闲事,然而在听到“懂得几个做菜的方子讨得少主喜欢”这句话之后,硬生生止住了即将离开的脚步。他不动声色的找到声音来源,原来是几个外门弟子打扮的人。不过三五个人,正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片刻后,他们像是已经商量好什么似的,气势汹汹的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沈容在羞羞的催促下,无奈的跟了上去。
那几个外门弟子来到一间弟子房门前,左看右看,确定无人之后,由着其中一人上前敲门。
那人一边敲门一边高声喊道:“云师弟,你在吗?”
许久,就在这群人等的面露不耐之时,门内才传来一声虚弱的回应:“在的。”
几个外门弟子互相看一眼。
原先敲门那人又道:“云师弟,先前是我们不对。我们不知你有心疾,说话过激了些,惹你心疾复发。”
沈容微微点头,看他们来者不善的样子还有些担心,原来是来道歉的。
不料那人转而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云师弟,你患有心疾,也该早些同我们说清楚才是,否则如同这次一般,闹出事来,到底该算是谁之过错?这次是大师兄不跟你计较,还特意让我们带了东西前来看你,你把门打开,我们进去好好说道说道。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哪有隔夜仇,你说是不是?”
沈容站在不远处,听他们说话,不觉微微皱起了眉,这哪里是来赔罪的?简直是仗势欺人。
他原本以为云晔必不会开门,没想到过了片刻,“吱呀”一声门响,云晔面色苍白的站在了门口。
沈容惊讶的发现,多日不见,这孩子比之前更瘦弱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云晔脸上毫无血色,连双唇都是惨白惨白的。他站在门口,也不说让人进,也不说不让人进,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对面的几个人,乌黑的眸子半晌之后才转动一下,弱声道:“云晔何德何能,劳烦大师兄前来赔罪。”
被称作大师兄那人听了,登时瞪大了眼,怒道:“谁要跟你这小子赔罪!”
旁边一人忙打圆场道:“云晔师弟,大师兄不过是出于同门之情,看你病了前来关心关心,你怎的如此不知好歹?快跟大师兄道歉。”
“哦。”云晔站不住似的,身子稍稍往后靠着门框,低声道:“原来云镜宫的规矩是这样的。无故打人的毫无悔意,反倒是无辜被打的要道歉。”
“你!”那大师兄被他一句话激得面红耳赤,恶声恶气道,“云晔!别以为有主管师父罩着你,你就能为所欲为!主管师父事务繁忙,总有看不到的时候。清味峰比不得其他峰,都是些资质根骨差的弟子,没有灵力护体,偶尔死上那么一两个弟子也是正常。你若想在清味峰活下去……”
沈容已然听不下去了,他按住蠢蠢欲动的羞羞,眉头越皱越紧。
原本以云晔的性子,定然是要直接顶回去的。然而他刚要回“如若我不听又如何?”之时,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道衣衫划过,还伴随一声“吱吱——”声,心里顿时诧异不已,暗道他怎么来了。
再看向对面怒火朝天毫不知情的几人,念头一转,要说的那句话已经咽回了肚子里。
云晔眼珠子一转,极尽卑微的弯下腰,低声下气道:“是云晔不对,大师兄饶了我吧!云晔在这里给大师兄赔罪了。云晔初来乍到,实在不知这里的规矩。”
他站不稳似的,摇摇晃晃地往那大师兄身前靠了靠,近乎耳语道,“原来清味峰竟是同话本子里说的一样,山中无老虎,猴子也敢称大王。不过区区几道菜式,我还不放在眼里。只是今日大师兄是看我不顺眼,明日又该轮到哪个倒霉的师兄弟?清味峰的师兄弟们各个身负所长,大师兄都要一一抢来不成?就算是抢到自己手里……”他顿了顿,看到对方恼羞成怒的脸,又轻飘飘的浇上一把油,“偷来的终究是偷来的,只配称作贼……”
对方的性子他多少有些了解,好大喜功又鲁莽易怒,被他这么一激,定然忍不住。
果然,他话音一落,对方顿时脸色大变,涨红如猪肝。
沈容因怕被人发现了多生事端,便站的离得远了些。他眼看着云晔苍白着脸色给人道歉,只听到“大师兄饶了我吧。”这一句,后面的兴许是体力不支,只看到他嘴巴动,却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看了半日,见双方没有冲突,料想那所谓的大师兄或许只是恐吓一番,沈容迈出去的脚便收了回来,准备离开。
然而也正是此刻,异变突生。
一道寒光闪过,那大师兄突然发难,不知何时手里竟拿了支匕首,在众人毫无防备之下猛地扎进了云晔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