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立储难题
当日早朝散去后,皇帝李道源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径直来到圣书阁。高和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战战兢兢地迈着轻步快走,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惹怒了皇上。
一盏茶后,皇上的身影出现在圣书阁殿门处,大步地向内而去。高和紧随其后,入内稍作停步,暗暗挥手示意,待几名静候着的太监和宫女躬身退出后,才迈着小步向里急去。
圣书阁内,李道源端坐在龙榻之上,脸色愈发变得凝重,眼中的怒火却被他强行压制,只有丝丝凶狠透了出来,寂静不言。高和见状,却是心中一寒,急忙躬身静候在一旁,不敢多言。
突然,端坐的李道源心中怒气压制不住,陡然起身抓起龙案上的奏疏,狠狠向前一挥,随即暴喝一声:
“可恶,可恶至极!”
一旁静候的高和闻声,身躯一震,不敢有丝毫迟疑,赶忙小步上前,半蹲着身子快速拾起那些散落的奏疏。
“传翁怀安,速去!”李道源怒气稍作平复后,沉声开口道。
高和听闻,手中动作先是一顿,随即又加快了几分,将最后的两份奏疏拾起后,起身将手中奏疏轻轻放在龙案边侧,躬身后退两步离去。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圣御使翁怀安匆匆赶来。
“臣,翁怀安拜”
“不用见礼,起身回话。”端坐在上位的李道源见前来的翁怀安躬身拜见,很是不耐的挥手,低沉开口道。
起身后的翁怀安见上位的李道源面色很是难看,不敢冒然开口,敛容屏气的伫立静候。
“那栾维良,你给朕好好查查,朕要看看他同何人有过接触。”李道源皱眉沉思片刻,幽幽开口,声音透着丝丝冷意吩咐道。
当夜,秦府。
府门外传来两声叩门声:“砰,砰砰。”
片刻后,“吱嘎”一声,府门缓缓开了一个身位,秦府管家向外看去,在看清来人后,笑着开口道:“方公子,快快进来,老爷等您多时了。”
今日散朝之后,秦宏立马派人去了一趟军器监,让方天鸿今晚散值后前来秦府叙话。方天鸿入府,面色沉稳快步地来到内院书房外,叩门入内。
“瑾珩啊,快来,坐这暖暖身子。”秦宏正坐在火盆旁,见方天鸿前来,抬手指向火盆旁一位置,轻声唤其落座。
“先生,此般唤晚生前来,想必是因今日朝堂之事吧?”方天鸿也没有见外,两步上前落座在火盆旁,伸手在烧的正旺的炭火上轻拂着,随后轻笑着开口问道。
“呵呵呵,你这小子,还是这么精明,先生的心思全都被你看的通透。”秦宏见方天鸿这般笃定从容,不禁笑尔,出言打趣了一番。
随后,收起脸上笑意,轻轻皱眉,稍作踌躇,缓缓开口问道:“今日提及立储,圣上并未表态,这般做法究竟有何用意?”
对于秦宏的疑问,方天鸿并未立马开口应答,而是陷入深思。秦宏见方天鸿这般,并未急于打扰,而是伸手拿起火盆侧旁一木棍,轻轻拨弄着炭火,片刻,木棍前端就升起一缕轻烟。
“先生,今年除夜,栾尚书怕是难在京都过了,哎”沉思良久后的方天鸿,神情颇为沉重,皱眉开口叹了一声。
秦宏对方天鸿突如其来的话语感到不解,面目明显一愣,随即,顺着其话中意思思索了起来。短暂过后,有所明悟的秦宏,脸上略显颓丧之态,颇为沉重的叹息道:“哎,此事因他起,要想善了,难矣。”
当今皇上有皇子五位,大皇子李丰瑞,年仅十八,十二岁被李道源安排坐镇圣都,其下还有一名胞弟,名为李丰轩,年仅十六,在众皇子中排行第三,其生母王氏,出生于河东王氏,是世家王家旁系长女,名为王梦婵,迁都之后被李道源册封为惠妃。
二皇子李丰清,年仅十七,其下也有一胞弟,名为李丰玉,刚满十岁,排行第五,二人生母乃是当今皇后,大将军韩世钧嫡长女韩清韵。
四皇子李丰燮,年仅十五,其生母为当朝冀郡公嫡女,名为应彩裴,五年前被李道源册封为宜妃。
李道源,大晟一百零八年初夏登基,至今已有六年有余,从来都未表露过要立储君之意。朝中百官因立储一事,曾暗中上书多次,可都被李道源留中不予回应,像此次这般在朝堂之上公然谏言的还是头一次。
“这事也不怪栾尚书,圣上一直不表立储之意向,实属是让百官忧心啊!”秦宏对栾维良敢于直谏的做法很是敬佩,但心中又对其深感惋惜,语气带着一丝抱怨的再次叹道。
“先生,立储一事涉及颇深,牵扯太广,这其中利害您应该知晓,您可不要牵扯这其中啊!”方天鸿很是担忧,立储一事一旦被公然谈及,将会难以轻易压下,他怕秦宏按耐不住,也随流上书谏言,特此开口劝谏道。
“嗯,此事老夫胸中有数,老夫这个黄土都已埋到脖颈之人,是不会费心管圣上家事的。”秦宏闻言,郑重的点了点头,随即心中一松,便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方天鸿见此,则是轻笑着摇了摇头,显然,秦宏并未有全然领悟他话中意思,以秦宏如今位置怕难以避之,不禁开口问道:“先生,如若让您选一皇子,您会站在哪一边呢?”
方天鸿突然这般发问,让秦宏不禁皱眉,其实他心中并未认真做过考量,只是潜意识的认为应该立二皇子为太子,毕竟依宗法制度就应立嫡皇子为太子的。不过此时,他心中有些犯难了,因为他知晓方天鸿不会无故这般发问,看着其那浅笑的脸,并没有轻易开口作答。
“瑾珩,难道不应该立二皇子为太子吗?”秦宏沉默寻思良久,还是认为立嫡皇子最为合适,但他心中清楚,这个答案怕不是方天鸿心中所想,于是颇为疑惑的反问道。
秦宏的回答让方天鸿没有感到一点意外,这个答案合理合法,局外之人基本都会这般选择,并无任何不妥。但是,秦宏作为老将,又是当朝兵部尚书,如此身份,他是不能这般选择的,尽管心中这般选择,但也不能表现出来。
“先生,晚生并不是认为立二皇子为太子不妥,只是”方天鸿见秦宏并未将整件事看通透,想做解释,可一时不知从何处说起。
“有话快说,这般端着,小心老夫揍你。”秦宏见方天鸿说话说一半,心情很是不爽,迫切想听其见解,赶忙故作微怒姿态,开口严正道。
“呃!”方天鸿见此,神情一愣,随即眯目轻笑,稍稍酝酿一番后,缓缓开口向秦宏娓娓道来。
“先生,圣上这几年一直迟迟未立储君,实属立储牵扯过大,先皇早年因身体出了隐疾,一生只有两位皇子,册封当今圣上为太子则是理所当然。然,如今局面则是大不相同,大皇子背后有世家,而作为嫡皇子的二皇子背后却有手握重兵的韩将军,如此这般,选谁都是不妥的,显然,圣上也知晓这其中利害,所以一直都未表露立储之意。”
秦宏静静听着,对方天鸿所述,频频点头,这些他心中自然是清楚的。当年,先皇李延年怕韩世钧成为第二个赵振之,可谓是煞费苦心,先是册封王家之女为太子侧妃,没多久又册封韩清韵为太子妃,利用成婚之礼将韩世钧召回,封其为骠骑大将军,看似圣恩眷顾,实则是忌惮韩世钧之势,明升暗降,将其困在帝都。
“先生,您作为大晟镇国将军,为大晟征战多年,这军政一道您应该最为清楚。赵振之并无帅才,为将也只能算是勉强,如此一人,却被先皇任命为镇国将军,如您同等,看似滑稽可笑,实则是帝王的无奈。”方天鸿稍作停顿后,再次缓缓开口提点道。
当秦宏听闻方天鸿提及赵振之,其脸上怒意陡然升起,很是不忿的开口怒斥:“赵振之,无耻小人,简直枉为人臣!”
当年,先皇李延年欲让赵振之领兵剿灭叛军时,秦宏因赵振之不堪重用,多次上书劝谏,可惜最后都被李延年不予采纳,为此,秦宏赌气,数日未上早朝。
那时的朝堂,同秦宏这般忠心为国之人,都认为先皇李延年偏听佞臣谗言,实则不然,主要还是朝中能委以重任的将才并不多,并且,其中多数还是韩世钧的旧部。李延年本想让赵振之领兵征战,待其建功归来时,可与韩世钧相互制衡,所以并非因佞臣进言而起,关于这一点,秦宏后来才想明白。
秦宏毕竟还是武将出身,朝堂权谋看的还是不够通透,也许是他没有卷入这其中,不知庙堂之险亦是情即可原。
方天鸿见秦宏悲愤模样,内心颇感酸楚,对于眼前这位年近古稀的恩师,一生之遭遇,他心中深感悲哀,同时又有一丝庆幸。悲哀其接连丧子,秦家险些绝后,也正如此,他才不被君王猜忌,并被委以重任,颇受恩宠。
“先生,如若圣上就立储一事,询问您的看法,您还会选择二皇子么?”为了不让秦宏卷入立储一事,方天鸿再次开口提点道。
“嗯?”刚刚平复心中怒气的秦宏,再次听闻方天鸿发问,稍稍舒展的眉头又紧皱了三分,同时心中又颇为震惊,因为他从未考虑过皇上会就立储而询问他的意见,思索片刻后,他便知晓方天鸿问话之暗意。
秦宏于兵部任职,在军中威望颇高,因其职务的原因,这些年与韩世钧走得很近,关于储君一事,李道源必定会询问他的看法,其目的不言而喻。
“瑾珩,如若圣上真的问起,那老夫该如何作答?”秦宏权衡利弊后,依旧无法想出一个完美的答复,一时间犯了难,只好开口向方天鸿询问。
“先生,历代君王,最在意的就是这军权,只要将军权牢牢握在手中,世家则是并不为惧,一旦军权脱离掌控,必感危矣。您的谏言至关重要,圣上猜忌心思深重,尽管您想站在二皇子这边,但也不能表露出来,不然会让韩将军身陷危难之中,大皇子那边也不可为,不然圣上会认为您别有用心。”方天鸿面色凝重,语速缓慢,将事情的严重性分析了一番,到底如何选择,他也很是为难。
“嗯,你所述有理,既然如此,那老夫也只好不做表态了。”经方天鸿这般解说,秦宏心中更加明晰了,同时也更加迷惘了,最后决定选择闭口不言应之。
“不可!先生,圣上询问您的见解不过是其表,实则是有试探之意,如若您不表态,圣上是不会安心的。”方天鸿对于秦宏的选择很不认可,赶忙开口劝解了一番。
秦宏刚决定完,脸上为难之状还未褪去,经方天鸿这么一说,他又感觉在理,开口谏言也不是,闭口不言也不是,如此这般他不知如何是好,不觉间,脸上又多了些许无奈,不得已再次开口询问道:“那,那该如何应之?”
方天鸿闻言,则是没有急于回答,因为此时他心中也无万全法,皱眉沉思良久,突然眼前一亮,面露欣喜的开口道:“先生,您可以选择四皇子李丰燮。”
“嗯?”秦宏等了颇久,没想到方天鸿给了这般答案,心中对此实属不解,随即脱口问道:“瑾珩,选择四皇子和闭口不答有何不同么?”
四皇子同大皇子、二皇子相比,毫无根基可言,明显就不在储君所选之列,让秦宏向李道源谏言立四皇子为太子,则是等同于没做表态,颇有故意应付之嫌疑。
“先生,您先听我说,圣上询问您的意见,无非就是想看看您态度,这储君之位迟早都是要立的,如若您只表效忠圣上之心,圣上断然是不会全信的,既然如此,不如选择一个毫无威胁的皇子,如此这般方可万全。”方天鸿见此,不得已对困惑的秦宏出言分析道。
“话虽如此,但老夫同四皇子并未有过亲近,冒然谏言,实属难以让圣上信服啊?”秦宏在知晓方天鸿的用意后,又想到问题的关键,那就是没有利益之关系,即便言辞凿凿也难以打消皇上猜忌之心。
此时,方天鸿看着疑惑重重的秦宏,嘴角微微勾起,眯眼坏笑,做着一副胸有成竹神秘的模样,缓缓开口道:“先生,我记得您与冀郡公关系还不错,这几日您不妨走动频繁些,这些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嗯?”秦宏先是微愣,随后老眼逐渐明亮了起来,舒心展眉,发出一声清爽的笑声:“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