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凤娘至
寒来暑往，季节更迭，晴雯在小院儿住了快一年的时间。
近来日头渐高，转眼就到了六月。
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雨，眼下天色微亮，风清气朗，西墙的几杆竹子更显青翠，廊下的蔷薇花开的越发繁盛。
芳官走到廊下，剪下一簇开得正好的蔷薇花，回了房间，轻轻簪在晴雯刚梳理好的发髻上。
“今儿的花儿开的正好，很衬姐姐的气色。”
晴雯刚梳好了妆，听见这话，便拿起小铜镜照了一照，果然是红艳轻柔，可怜可爱。
这边刚收拾好，院子门口熟悉的马车声便出现了。
这两马车朱轮翠盖，栗子色的小马浑身遍布梅花点子，四蹄踏雪，在迎风飘起的纱布车帘上，绣着一个精细秀美的“雨”字。
芳官扶着晴雯上了马车，等她坐稳，目送着马车徐徐驶出巷子，上了大道。
晴雯斜倚在车内铺着湘妃竹席的软座上，手指抵着额头，闭着尚且略有酸涩的眼皮，默默盘算着近日的安排。
约莫两刻钟后，马车停在了顾家绣院前。
晴雯绣院门口下了车，刚进门，便有三个婆子迎过来，她们的脸上带着恭敬，一一汇报今日应办的事宜，晴雯听了，随口发办了几件小事，还有些要紧的事，便说等问过绣院掌事冯嬷嬷，再行办理。
晴雯一路走向绣院中央的议事堂，路过的管事、绣娘们纷纷向她问好，她也都一一含笑回应。
转过了浮雕影壁，就是绣院议事堂的大门口，见晴雯过来，早有小丫头提前打起了帘子。
“诸位姐姐早，今日我来得不算迟吧？”
议事堂是绣院日常议事之处，当中是一张紫檀描金平角条桌，两把梨木如意纹高背椅。绣院的掌事冯嬷嬷平日坐在西边，东边留给不常来的主子奶奶。
下列左右八张红漆雕花扶手椅，正是绣院中得力管事和体面绣娘的位置。
冯嬷嬷还没到，晴雯来的自然不算晚，只有两三位正负责督办贡品的绣娘刚坐下，见晴雯进来，都起身问好。
晴雯忙回了礼，“还是姐姐们来得早。”
“我们住得近，自然是早到。你住得远还这么早赶过来，真是难为你了。”
一位和气的绣娘拉着晴雯的手，很是亲热。
“日日如此，倒也习惯了。”晴雯轻笑回应。
但凡是要紧的绣娘管事，顾家都在绣院附近配了简便的房宅，供人就近安歇。
只有晴雯，定要每日回小院儿去住，因着日日雇车来回不便，索性在车马行包了一驾专用的车马，每日定时来回接送。
不一时，绣娘和管事们陆陆续续地到来，八个座位很快就坐满了。
像往常一样，冯嬷嬷来得最晚。
她是京中绣院的总掌事，体态微丰，五短身材，神态威严，曾是早亡的大房主母乔氏最得力的管家助手。
左边是管事太太们的位置，右边是体面绣娘的位置。
晴雯坐在左边最上首的位置，这是绣院凤娘的专属位置。
旁边，坐着的是乔氏的娘家侄女，乔绮袖。
初次相见时，凤娘还是她的位置。
三十多年前，乔氏傲霜嫁入顾家成为新一代掌家人，乔氏不仅绣品超群，而且眼光绝佳，在松江府设立教院，培养绣娘，带领顾家绣入选为皇家贡品，名噪天下。
可恨天不假年，乔氏在五年前因病辞世。
自乔氏去世后，乔家侄女乔绮袖便被接入顾家教养，一来是顾家有意培养她传承乔氏的绣工，二来乔家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乔家三房所生的四爷，顾维林。
可惜顾维林不愿像父兄一样，囿于家族的起居饮食之事，自幼外出读书，很少回家，更不愿意成亲安家。
乔绮袖就这么等到了十九岁。
不过，绮袖自幼便喜欢看姑母刺绣，她的绣工也确实有乔氏的几分风韵，在冯嬷嬷的极力推举下，她坐稳了绣院凤娘的位置。
但当晴雯来到顾家绣院后，情况开始发生了变化。
绮袖的绣品以乔氏绣法为宗，力求处处像姑母的遗作，几近于以假乱真的程度，的确让人啧啧称奇。
但是，乔氏生前的绣品一直精益求精，不断增进，绮袖却永远不能超过乔氏的水平了。
晴雯的绣工素来没有正宗门法可依，更能融汇各家所长，手法不拘一格，比绮袖中规中矩的绣法更能让人惊叹。
正因如此，在两个月前，晴雯取代了乔姑娘，坐稳了绣院领头凤娘的位置。
冯嬷嬷一踏入议事堂，原本低声交谈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随后，在座的各位，无论是管事还是绣娘，都井然有序地向她汇报绣院的大小事务，包括京中府宅预定的绣品、丝线材料的采买、绣娘活计的进度等等，不一而足。
今日事多，从太阳东升开始，一直到等到日头偏南，冯嬷嬷才将各项事务分发清楚，众人纷纷领命而去。
晴雯也跟着众人一起出去，走在后边的乔姑娘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快步走到了她的前面，不经意地撞了晴雯的胳膊，然后径自离开了。
晴雯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眯起了杏眸。
刚进入宽敞的绣房，晴雯便被几位绣娘团团围住，她们纷纷向她请教一些针线上的问题。
晴雯仔细看了她们的作品，再用心答复，又下手绣了几十针，引得众人一片赞叹。
正忙得不可开交时，沈三奶奶身边的小丫头绣桃走了过来，向晴雯传话说，三奶奶请她忙完后过去一同用午饭。
晴雯答应下来，又处理了几件手头的事情，这才起身与绣桃一同坐车，前往顾家。
沈三奶奶她负责全国州郡的绣品商贸往来，是一位比冯嬷嬷还要忙碌的主儿，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事情需要处理。
这次回到京城半个月后，她又要前往湖州议事。
晴雯猜测，这次叫她过来，应该是要在饭桌上谈一些重要的事情。
刚掀起帘子走进内堂，晴雯就看见沈三奶奶正盘腿坐在炕桌上托腮出神，案几上堆着满满的银锭，如同小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