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江湖见
其实，当晴雯刚走出谢以宁的卧房时，她只拐了两个弯，就发现自己已经不认得路了。
天色已黑，府里的人也稀少，这让她感到有些无助。
而且，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向谢以宁服软，于是就犟着性子，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府里乱转。
柳二娘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围着一处假山转了两三圈了。
见到柳二娘的第一眼，她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柳姐姐……”
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疲惫。
柳二娘立即解下身上的披风给晴雯穿上，然后不熟练地把她搂在自己的肩上。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晴雯显然受了委屈。
这一天，确实发生了太多事情。
她克制着自己的手劲，尽量轻拍着晴雯的后背，轻声安抚道：“没事，没事，晴姑娘，都过去了……”
的确，一切都过去了。
那个为奴为婢的晴雯，那个爱说爱笑的平安，还有那个曾为自己行侠仗义的谢以宁，都已经成为了过去。
晴雯哭得声音越来越大，她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谁而哭。
然而，无论哭声多么大，那些已经过去的人和事都无法再回来了。
当柳二娘搂着晴雯走到角门处时，贾芸已经在马车周围焦急地踱步了。
他心中充满了不安，明明只是让主家相看晴雯的绣工，怎么天色已晚还不见人出来？
他又不敢擅自闯进去，生怕给晴雯惹来麻烦。
若是晴雯出了什么意外，他该如何向红玉交代呢？
正当他心急如焚之际，柳二娘搂着晴雯从角门走了出来。
贾芸心中的大石头瞬间落地，他赶紧迎了上去，本想询问晴雯的情况，却又突然反应过来，应该先去牵马车。
晴雯一路走来，泪水未干，此刻还有些微哽咽。
柳二娘把衣服包裹递了过去，轻声凑到她耳边说：“这人倒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接到了谢大人派人传去的话，让他带你去两座宅子。你倒别怪他。”
晴雯听了这番话，微微眯紧了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她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接着，她低声向柳二娘道歉：“好姐姐，我今日不该怪你的。你确实很厉害，很有用。幸亏你及时出现，救了我的小命，我以后一定报答你。”
柳二娘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低头帮晴雯系紧了披风，严严实实地挡住里面还没换下来的中衣，温柔地说：
“报答就不必了，过几日我就要回北境了。小姑娘，以后山高水长，我们江湖再见咯！”
晴雯听到这里，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
她知道，今日便是与柳二娘的诀别之时，一时没忍住，又趴到柳二娘的肩头哭了起来。
柳二娘无可奈何，只能再次用自己的大手温柔地拍了拍她，轻声安慰道：
“别哭了，小姑娘。若是有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在她的搀扶下，晴雯上了马车。
她回头望了一眼柳二娘，心中充满了感激和不舍。
马车缓缓驶离谢府，晴雯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柳二娘目送着两人远去，一直看着马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随后，她转身进了角门，随手将门关上。
虽然压根没看沉默着站在门后黑影处的谢以宁，却随口送了他两个字。
“冤孽。”
谢以宁从阴影中走出来后，盯着那扇关上的门。
不久之后，水澈将会完成新婚典礼，带着公主回到遥远的北境。
晴雯也将在城里安家落户，开始新的生活。
而他自己则会留在这里，继续回复堆积如山的奏报，处理繁杂的商事，完成来自圣上的密令。
以及，谋求复仇的机会。
这扇门，作为自己生活中唯一的例外，似乎也到了该关上的时候了。
在明福巷的入口，芳官已经焦急地等待了许久。
夜幕降临，街上的灯火逐渐亮起，她却始终不见晴雯的身影。家中帮忙的绢娘姐姐早已回家，而晴雯却迟迟未归，这让芳官心中充满了担忧。
早上临走时，晴雯姐姐叮嘱她不要擅自出门，以免发生意外。
于是，芳官挑着一盏小灯，只好半倚在大门上，眼神时刻关注着巷子里的动静。
突然，她看见贾芸驾着车缓缓地驶进了巷子。芳官的眼睛一亮，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和喜悦。
她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挥舞着手臂喊道：“姐姐回来了！”
晴雯挑起车帘子，看见芳官为了自己回家而欢呼雀跃，刚擦干的眼眶又是一湿。
把芳官接过来，果真是个没错的决定。
在这个世上，有这样一个小妹妹关心自己，真的让她感到无比温暖。
她带来了生活的负担，也带来了晴雯从未有过的，家的温暖。
贾芸稳稳地把车停在门口。
晴雯下车时，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大半儿。
“姐姐！”芳官在晴雯的怀抱里甜甜地叫道，“你终于回来了，可是让我好生担心”
芳官感觉到了不对劲，忙忙上下打量了一番。
“姐姐，你的衣服怎么了？”
“姐姐，你的妆怎么花成这样了？”
“姐姐，你今天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姐姐，你早上出门的时候没带披风啊？”
“姐姐……”
今日经历了如此多事情的晴雯，心中五味杂陈，思绪万千。她望着眼前天真无邪的芳官，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说突破世俗界限又岌岌可危的顾家？
怎么说离经叛道邀请自己同去北境的水澈？
怎么说那个原来并非真心，却又一次次给了自己机会的谢以宁？
于是，她伸出纤手，捂住了芳官喋喋不休的嘴。
安静片刻，晴雯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贾芸。
“芸二爷！”
她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贾芸停下了马车，探出头来，等待着晴雯接下来的话。
“明日烦请二爷去顾家通传一声。”
晴雯深吸一口气，清了清略显沙哑的喉咙，朗声说道：
“顾家的差事，我接了。
贾芸答应着，马车疾驰而去，快速消失在巷口。
巷外，京城的万家灯火绵延不绝，就像点点星光，融化了秋末清冷的夜色。
晴雯关上了院门，携着芳官一起回房。
至少，这万家灯火，终于有了属于她的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