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局棋
晴雯听了这话，略略放下心来。
水澈是个虽然有点傻，但是一片赤诚。
不过……
晴雯倒没察觉到谢以宁的失望，而是想起了他和水澈合演的那出隐瞒身份的戏码。
这位谢大人，真是演的一出好戏。
原来，他们都在为各自的目的而说谎。
晴雯眼睛移开，无意间瞥到窗边整整齐齐摆放的棋盘。
盛着黑白子的棋碟都放在同一边，显然，平日是只有一个人在这儿独自下棋。
不知道他在下棋的时候，都在想着什么。
“谢大人，估计很会下棋吧？”
晴雯想到过去种种，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阴阳怪气。
“谢某略通一二。”
柳二娘在旁边听了暗笑，略通一二？
大概是，杀尽北境无敌手的那种略通一二。
的确，在朝廷与羌人的棋盘上，他运筹帷幄，为边境免了一场大灾。
“怪不得，把人人都当成棋子用，果真是好谋略，好手段。”
晴雯冷笑一声，又没好气。
谢以宁听懂了这样明里暗里的讽刺，脸上却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用修长的手指，又把药碗往前推了推。
“趁热喝。”
晴雯扭过脸，不想看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曾经那么信任的人。
柳二娘看到晴雯不吃饭，现场的气氛又莫名有些剑拔弩张，便说道：“既然不吃饭，那就先喝药。”
她顿了顿，“若是再发了烧，就不好了。”
柳二娘话音刚落，这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只有柳二娘一个人没有察觉到这种微妙。
谢以宁想起了那个雨夜。
听说，当时晴雯是要去找琏二爷，但是自己误以为她是要找宝二爷。
无论是谁都好，反正不是自己。
晴雯想起了那张户籍单子。
琏二爷也好，谢大人也罢。
自己只是想要一张保住自己活下去的户籍单子。
晴雯打破了沉默，语气和缓了一些。
“说起来，晴雯还要谢大人的户籍单子。”
谢以宁用手指敲着桌子，斟酌着字句。
“不过是顺路罢了，不足挂齿。”
柳二娘见没人吃饭，正准备出去再要些茶水果子，听见这话，临出门时，饶有兴味地看了两人一眼。
好一个顺路。
三更半夜，谢以宁冒着雨，穿过整座城，敲开官府大门，说那是顺路。
明明已经帮人查明了晴雯的身份，却还是经常去赖家和贾府走动，这也算是顺路？
还有那次去清虚观，明明已经确保行程安全无虞，谢以宁还是亲自走了一趟，远远跟在两人的车子后面，这也被称作顺路？
柳二娘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中暗道：
明明知道晴雯不会选择和郡王远走高飞，还是预先给她安排好顾家的这一个选项。
大概，这也是所谓的顺路吧？
屋内，看他风轻云淡的样子，晴雯心中的怒火却越烧越旺。
在这个高门权贵们势力权衡的世界里，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人物，没有身份，没有地位，只能苦苦求生。
无论是琏二爷还是谢以宁，他们都有自己的目的和利益考量，不会真正关心她的生死存亡。
只有自己，才能真正为自己争取活下去的权利。
只不过，晴雯厌恶这种把自己当耗子哄猫玩的感觉。
“他们成了婚，谢大人也是大功一件。”
的确，宫中的密令、北羌的强压、王府的人员调度、北境商事的布置安排，还有对水澈的劝说安抚……
桩桩件件，谢以宁都处理得有条不紊，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样的联姻，对双方都有百益而无一害。我是只是奉命而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谢以宁略一沉吟，语气淡漠，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晴雯冷笑一声。
“这么会瞒天过海，把人骗的团团转，可不得算得上是头等功臣吗？”
他语气依然坦诚。
“为国为民，是身为臣子应尽的责任。”
晴雯在他风轻云淡的情绪里越来越恼怒。
一次次出手相助，一句句细心关怀，都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职责而已。
原来，一切都是为臣的本分，事事都是顺便的交情。
“谢大人，你没有半点私心？”
听了晴雯的质问，谢以宁避开她的灼灼目光。
他应该怎么说呢？
眼前这个女子，就算没有他的出手，也会一步步走出贾府，摆脱奴籍，一样会是一位出色的绣娘，安居立业，前途正好。
眼下，自己深受皇帝信任，统管全国州郡的商贸事宜，官职也升任在即……
他转起身，无意识地看着窗前的棋盘。
黑白旗子纵横交错，各有领地，步步紧逼。
皇帝生性多疑，北境局势将因为联姻重新洗牌，而自己的杀父之仇，至今……
这是一局危机四伏的棋局。
他动了动喉结，沉沉出声。
“谢某一切为了公务，没有半点私心。”
晴雯听了这话，感到一股无名之火在胸中翻涌，脑瓜子也跟着火热起来。
果然，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晴雯冷冷地笑了笑，走到他跟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好个谢大人，你果真是当的好官，做的好差事啊！”
谢以宁低头看着晴雯湿气氤氲的眉眼，咬紧了牙关。
其实，私心还是有的。
只是，他不想折断她的翅膀，不想将她送进牢笼重重的王府后院。
却时时有将她圈在自己身边的冲动。
然而，他知道，向往自由的鸟儿，是关不住的。
像她这样聪颖灵慧的女子，在宅院之外，应大有作为。
晴雯却不知道他的一番心思。
她一时怒火上头，一把将那碗谢大人亲手熬的汤药摔在地上，温热的药水被摔得飞溅起来，同时溅了两人一身。
一地狼藉，她犹不解气，冲着他紧蹙的眉眼，狠狠地呸了一声。
“呸！一整个没人味儿的狗官。”
说完，她扬长而去。
脚步越来越快，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谢以宁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凝望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