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昭君怨
“有办法！”
水澈似乎没有察觉到晴雯内心的波动，依然满怀希望地说。
“你要是不想做王妃，我就脱了这身衣服，不要这郡王的名号，还给他们。咱们一起偷偷出了城门，骑上两匹马，一路往北，然后……”
“然后，怎么样？”
晴雯的眉头紧蹙。
她不知道羌族在哪儿，也不知道朝廷有什么动向，但是她知道一个国公府夫人就是压的自己喘不过气的五指山，一张户籍单子就是困住自己手脚的铁链子。
水澈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出口。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憧憬。
“然后，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
我养上两匹马，盖一座小房子，每天去山里打猎，我箭法可好了，百步之内……”
晴雯听着他天花乱坠的幻想，心中五味杂陈，柳眉却蹙得更紧了。
这不就相当于，老百姓勤勤恳恳好不容易买了两亩地一头牛，自己还没过上两天安生日子，扭脸有人邀请自己去造反？
“你……你有没有想过，一旦羌族发现你逃了婚，公主生了气，就很有可能决定不再归顺，接下来就是起兵打仗？”
晴雯想着那日贾政和老太太的谈话，随即想到了他这场幻想的荒谬之处。
他是一个游离在天下礼法的野狼，似乎从来也想不到这世间的种种束缚。
但是晴雯，已经被束缚很久了。
“然后，北境贸易权限自然就中断了，那些为官做宰的人，就会四处抓人当兵，收粮食，做粮草。如若不然，那羌族岂不就打过来了？”
童年的回忆涌入了脑中。
“再然后，过上十年八年，死上二三十万的大兵，双方都还是不肯罢休。”
她望着湖面，看着湖中被风吹的东倒西歪的田田荷叶，声音中带着些罕见的唏嘘。
“若是再赶上天灾，地里的粮食收不上来，百姓们在家乡活不下去，就得带着老婆孩子逃走，或者卖儿卖女，或者饿死街头……”
“……”
水澈无话可说。
晴雯只被宝玉教过一些日常的字，既没有读过史书，也没有念过诗文。
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是戏台子上的传奇故事教给她的，是小时候残存的悲惨记忆留给她的。
一滴眼泪，顺着腮边流了下来。
“我的父母，大概就是这么死的。”
她擦掉脸颊上的一滴泪珠，俯下身，紧紧揪住水澈已经散乱的衣领。
“你们这些为官做宰的人，遇见事情就只会逃走吗？”
水澈的声音依然倔强：“这本不是我自己求来的。”
“那你得到这一切的时候，为什么不问问自己要不要呢？
你难道没听过，昭君出塞的故事吗？听戏的人都知道，王昭君不是心甘情愿离开家乡，去往他国的。当然，现在的你也不是心甘情愿的。”
晴雯的眼中有质问，有不解，有隐隐的嫌弃。
她是一个曾经为奴的女子，却嫌弃了这样一个为王的男人。
“戏里都说，这些心不甘，情不愿，王昭君一个弱女子咽了下去。而你，为什么不能咽下去？”
水澈望着近在眼前的晴雯，眼中闪烁着泪光。
事情的走向和他想的不一样，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说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自己的责任。但是……”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但是，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我……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生活。”
水澈的声音虽然有些颤抖，但却充满了真挚和坚定。
他的眼神中闪烁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光芒，仿佛在向晴雯证明着自己的决心。
“不想要？呵，你有句话倒说得没错。”
晴雯轻轻松开了手，水澈一下子萎顿在了地上。
“你的确算得上是，朝廷送给什么羌族公主的一个礼物。”
她揉了揉因为过于发力而生疼的手掌，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坚定和决绝。
“只不过，做郡王也好，做礼物也罢。既然你进了庙堂，穿了华府，受了天下民脂民膏的奉养，就要把这个角色，像王昭君那样，好好地扮演下去。”
晴雯站在船舱口，此时正值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湖面上，湖面上浮光跃金，水波粼粼。
“可是……”
水澈直起身子，眼神中带着一丝倔强和不甘。
他终于不再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破抹布，而是开始挺起胸膛，迎接着晴雯的讽刺。
“可是，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晴雯微微回首。
“等我们到了北境，那羌族的公主有她的府邸，我也有我的别院。只要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回北境，那你就……”
晴雯轻笑出声。
“我就可以躲在你的金屋里，成为你养在笼中的鸟儿？”
她望向远方的湖面，“那你，把未来的羌族王妃置于何地了？”
水澈的声音有些高昂。
“她只想要王妃的名号罢了，我给她就是了。只要你愿意，做侧妃也好，做姬妾也罢，不过虚名而已，我从来也不在乎。
只要，只要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我的王妃。”
晴雯听了这话，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迈出了一大步，走出了船舱。
船身微微摇晃，晴雯紧紧抓住船舷，稳定了一下自己的身形。
船虽然远离了湖心，离岸边还是有一段距离，但是晴雯知道，柳二娘应该不会离得太远。
她回了头，看着他，笑声很是清朗。
“你现在是在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你藏在北境？”
水澈见她面带笑意，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直直地面对着，那位仍跪坐在船板上的小郡王。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渴望，仿佛在恳求晴雯给他一个机会。
南风正猛烈地吹着，湖面水波跃动不停，晴雯的芙蓉花裙摆在一片耀眼的浮光中飘摇不定。
她灿然一笑，声音却尤为清冽。
“记住了，这就是我的回答。”
说完，她的身子如同一片风中落叶，直直地倒向碧绿幽深湖水之中。
在四处溅起的水花中，水澈瞬间明白了她的答案。
她说——她宁愿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