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家国义
“这么说，你也早就知道了。”
那道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空气略一凝滞，谢以宁再次回答。
“是。”
自三年前的一次因公回京起，他就开始陆续接到来自当今圣上的秘密命令。
他的父亲，曾是本朝难得的耿直忠臣，因为那次大案，给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想来，这应该是刚登基的皇帝，在北境军中挑中自己的原因。
三年来，皇帝陆陆续续发来多道密令。
同时受命于皇上和老北静王，谢以宁一直在至高的皇权和养父的恩情之间，左右权衡。
幸好，监视北境别院的动向，控制与羌族互通贸易，建立四州八郡的商业网络……这些密令都在谢以宁的良心可以权衡的范围内。
在未曾损害北境别院实际权益的情况下，他一边不辱皇命，一边辅佐老王爷，用心经营边境商贸，做得相当游刃有余。
直到那一天，老王爷刚刚过世，谢以宁就接到了那封带领水澈进京的密令。
水澈自幼在北境长大，自由自在，无所拘束，因为老王爷刻意让他避开军务，所以虽然大家都认他为小主人，但他并不掌握实际军权。
为什么要让水澈进京呢？很快，谢以宁就知道了来龙去脉。
在他的认知中，这次联姻对水澈来说，是一件好事。
通过联姻，有了被认可的爵位，有了实际的政权，有了稳定的地位，甚至有了美满的家庭。
所以谢以宁没有拒绝。
当然，他也从来没有拒绝的权力。
在魏巍皇权之下，王侯将相，文臣功臣，士农工商，贩夫走卒，人人都是可打、可杀的奴才。
像以前一样，谢以宁毫不迟疑地执行密令，用尽手段稳住水澈。
直到那天，水澈安排他隐藏身份接近贾府。
直到那天，他发现水澈有意寻找的姑娘是自己曾经相识的晴雯。
直到那天，他发现水澈望向晴雯的眼睛，像是望向七月的璀璨星河。
直到那天，他发现那片星河，也会在自己心中闪烁。
他开始不再确定，自己对密令的执行，对水澈的绝对哄骗，到底是出于皇权使命下的公务，还是不可见人的私心？
窗外，刮起了一阵大风，把谢以宁的衣袍吹得随风飘舞，簌簌作响。
“喵呜！”
那只豹猫似乎察觉到有些不对，突然叫了一声，滑溜的身子从温暖的臂弯中逃了出来，敏捷地窜向床下。
水澈艰难从床上直起身子，连着躺了几天，水米未尽的身子有些吃不消，险些再次倒在床上。
谢以宁下意识上前去扶，被他厌恶地躲开。
“叛徒。”
他在骂谢以宁。
明明早就知道原委，却一直和自己虚与委蛇，看似事事遵从，其实瞒得一丝不透。
“虚伪。”
他在骂太妃和北静王。
明明对自己没有半分亲情，只为了稳固北静王府的权势富贵，通过联姻取得皇权的重用，就把他哄得团团转，让他感受到家的温暖，让他忍不住掏心掏肺，让他再也不忍心说不。
“卑鄙。”
他在骂皇上。
为了江山的稳固，把自己囚在这重重叠叠的皇权之下，困在密密麻麻的权谋之间。
若是以前，一句单薄的“家国大义”，可以压得住满腹诗书的谢以宁，压不住野性叛逆的北境小子。
现在，自己穿了华服，戴了高冠，有了唬人的头衔，有了泼天的富贵，有了整个北境别院的未来。
京城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他们把自己擒住，洗刷干净，打扮整齐，收拾得光鲜亮丽，送给那位羌族小公主，做一份令人满意的礼物。
北境军的安稳局势，北境别院的数百条性命，甚至四州八郡的百姓平安……都成了束缚住水澈身上野性的绳子。
自己挣脱不开了。
谢以宁低下头，将双手背在腰后，在凌乱的风中来回踱步。
“皇上的意思，是让你和真阳公主尽早成婚。婚事的流程会由北静王府主办，皇宫和羌王府也会有人协理，具体的事宜由我进行沟通。
你如果有什么要求，可以提，但是我们会以真阳公主的要求为主。”
“滚。”
水澈又躺在了床上，声音虚弱。
“婚后，真阳公主应该会出面请旨，要求长期住在北境，皇上一定会答应。但是，你们夫妻应该不会住在之前的北境别院。
按照我的猜测，公主大概率会在羌王和皇上的恩赏下，重建一座属于她的府邸。”
“滚。”
“等你们到了北境，你可以和公主好好商量，选择住在她的府里。当然，如果公主愿意，你也可以带公主住在北境别院。
京中的郡王府也会保留下来，我会做好安排，让人定期清理打扫，方便你们回京时居住。”
“滚。”
“皇上的意思，是让你和真阳公主尽早生个孩子，只有有了共同的血脉，才能和羌族构建更稳固、更可靠的联系。”
水澈有些有气无力了。
“还有，皇上的意思，从你们成婚后，我就会留在京城，处理南北十六州的往来商务，应该不会再回北境了。
也就是说——”
他停顿了一下。
窗外，风刮得越来越大，大颗大颗的雨滴打在窗棂上，啪啪作响。
“我要滚了。”
说完，他迈开长腿，走出房间。
“啪！”
一个茶碗，被人用尽全力砸在他刚刚经过的门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