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小公主
第二件事,关键在于赖家。
离开了多浑虫的茅草屋,晴雯快走到了大观园的北门,这边只隔着一条小道,就是赖家的角门。
正值午后,天色有些阴暗,像是快要下雨了。
她等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就有一位约莫四十几岁的妇人,带着两个没留头的小丫头,带着两个食盒,悠悠然地走出来了。
看着她的穿衣打扮,很有几分体面,应该是个赖家的管事娘子。
晴雯站在门口,满脸含笑地行了万福。
“请问这位大娘,谢家大爷在赖府吗?”
……
此时此刻,谢以宁正站在郡王府的卧房门前,身边站着满脸焦急的罗叔。
“我也不知道,小主子这是怎么了。自从七夕那天进宫赴宴,回来就闷头扎进屋里,再也不出来了。他也不吃,也不喝,谁来说话他都不应。
王爷也来了,太妃也来了,就连北静王妃也来送过两回吃食,谁也没能让小主子从房里出来。老奴实在是没别的办法,谢大人,你可是和小主子一起从北境来的,现在只能……”
天上阴雨密布,罗叔的心情也是这么低沉。
“罗叔,会没事的,放心。”
谢以宁地拍拍罗叔的肩膀,出声安慰,示意他稍安勿躁。
七夕夜宴的事情,罗叔确实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谢以宁全都知道。
那晚,满堂王侯,贵客如云。
酒过三巡,皇帝再次让诸位皇亲落座,随后就给身边的大太监点头示意。
马上,献舞的歌女们像流水一样从两侧走出来,走到宴席中央,在伴乐声中缓缓起舞。
歌声缥缈,舞姿曼妙,坐在右侧席上的水澈却无心欣赏。
他在心里盘算,等会儿这场歌舞结束之后,他要去单独向皇帝敬酒,悄悄向他透露自己的心事,最好直接得到一份旨意,这样自己就能……
“铛——铛——铛——”
一阵清脆的金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在团团舞动的歌女中,一位身着羌族衣裙的少女在铃铛声中跳跃出来,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
音乐节奏逐渐快了起来,铃铛声响彻全场。
这是羌族的舞蹈。
水澈漫不经心地想,没想到,在京中,还能见到久违的羌族舞。
一曲终了,少女欢快洒脱的舞姿赢得了满堂喝彩。
水澈也随着人群随意鼓起了掌,心里还在盘算,什么时候端起酒杯上去更合适。
皇帝在众人的喝彩声中缓缓起身,淡淡扫视全场,沸腾的声音开始逐渐安静了下来。
“真阳公主的舞姿果真出众,可见羌地钟灵毓秀。”
皇上刚一开口,刚刚还在歌舞沸腾的宴会,现在掉一根针都能听清。
“自三年前,羌族归顺,北境安稳,国家昌泰,边民互市,利国利民。”
这位天子虽然年轻,但是语音沉稳持重,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
“而今,羌王携带爱女真阳公主,前来朝贺,实乃我朝之庆,大羌之幸。”
“我朝,愿与大羌永结秦晋之好,朕今日特赐婚真阳公主与——北平郡王,水澈。”
话音刚落,水澈手中正在把玩的酒杯应声掉落。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坐在身边的兄长,北静王爷已经立即起身,手上暗自用力,推着他一起走出酒席,跪在中央,郑重地向皇帝行礼。
“谢主隆恩!王府能与真阳公主联姻,实乃无上荣幸!”
满堂欢庆,伴乐声随之响起,淹没了水澈艰难发出的声音。
在他的眼前,是诸位王侯对北静王、王妃、太妃的声声贺喜和恭维。
是站在最高处,那位年轻天子脸上的含笑点头。
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女孩,自己未来妻子的满意笑容。
是在他心中,那段正在破碎斑驳的幻影。
卧房之外,谢以宁稍一用力,推开房门,缓步走了进去。
水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没有盖上被褥,也没有更换衣服,甚至连发冠也还是前几日,参加七夕夜宴时候的样式。
从宫里回来,他就一直躺在这儿。
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他们早就商量好了,是不是?”水澈没有看他,因为几日水米不进,声音很是沙哑。
那只豹猫一直守在他的身边,此刻正窝在他的臂弯,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
谢以宁不忍直视悲伤颓废的水澈,他转过头,将眼光投向半空的虚无。
“是。”声音虽轻,但有着斩钉截铁的气势。
早就商量好了。
三年前,羌王虽然表态归顺朝廷,却一直没有明确表示长期和平相处的态度,这暧昧不明的边境局势,始终是皇帝的心头大患。
直到去年,羌王再次入京,只为给他刚满十六岁的独女请婚。
“在我们羌族的信念中,只有两家有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里的人,才是真正地用心换心的自己人。”
皇帝闻听此言,很是高兴。
如果只要通过联姻,就能真正笼络住北境的羌族部落,实在是惠而不费的手段。
别说是与京中的王侯子孙联姻,就算让他自己献身于羌族小公主的裙下,他也会毫不犹豫。
只不过,羌王接着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与娇贵的羌族小公主联姻的王侯,必须有着羌族血脉。
“在我们羌族人眼中,只有混着我们血脉的人,才有资格迎娶最尊贵的公主。”
这个问题有点棘手。
京中,王侯血脉不难寻。民间,本国人与羌人的混婚血脉也不少见。但是,京中王侯的婚姻,素来只在高门之间相互联合,去哪里找到有羌族血脉的王侯子孙呢?
正在皇帝一筹莫展之时,有个上了年纪的内臣,无意间提到了老北静王在北境留下的风流债。
十几年前,老北静王的数年荒唐情事,是京中王侯间津津乐道的谈资。
因为老北静王位高权重,此事发生在遥远的边境,老北静王妃又对此事深恶痛绝,所以近些年被压了下来,知道的人很少。
皇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老北静王已经重病缠身,但只有他,有可能在北境留下混着羌族人的血脉。
为此,皇帝频繁召见当时还是世子的北静王水溶,太后也频繁召老北静王妃进宫谈话。
在皇权、皇亲和皇恩的重重压力下,老北静王妃终于在老北静王咽气后点了头。
把那个羌族女人生的儿子,召回京城,收入族谱,赐予封号,修建府宅。
北静王待他如亲兄弟,北静太妃待他如亲儿子,当今圣上更是给了他超乎寻常的荣耀和恩宠。
一切都是为了赐婚的那一天,让他无话可说,无言可驳,无力反抗。
是的,这一切,早就商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