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臭酒鬼
走到沁芳溪边，晴雯呆坐在山石上，用力地攥紧了拳头，轻轻垂下眼帘，闭目沉思。
大约是因为心情大喜大悲，她脚步虚浮，头重脚轻，只觉得像是卧在棉花上。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眼花缭乱，百转千回，多得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先是，自己被袭人下药，意图诬陷她勾引宝玉，万幸最终顺利脱身。
芳官和自己联手反击，把袭人泼过来的脏水泼了回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让她尝到了自食恶果的滋味。
身边没了虎视眈眈的花袭人，晴雯决定全力以赴尽快绣好另外两扇屏风，早日献给老太太，顺势恳求一个放出府的恩典。
无意间，自己得知老太太竟然即将把自己许配给宝玉做姨娘，情急之下，她决定在成命下发之前，率先表明心意。
没想到，出府的事情虽然已经由老太太敲定，转眼间自己却又要落到表哥多浑虫的手中。这个为了酒钱不要命的表哥，自己世上唯一的亲人，会在什么时候把自己卖了换酒呢？
沁芳溪下，流水潺潺，绿荫匝地，繁花已经落尽，沿着溪水往外流去。
几个月前，自己也是这样坐在溪边，即将被指婚给李嬷嬷的二儿子。现在，自己又坐到了原处，眼前又是一条逃不掉的绝路。
上天啊，真是好一场玩笑。
人人都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可若是如此，上天又何必给自己这场重生的机会呢？
晴雯缓缓睁开眼睛，张开自己一直紧握的拳头。
听人说，人的命运都写在掌纹上，凶吉祸福，聚散离合，都能在掌纹上看出来。
因为方才一路紧握，长指甲被插进了柔嫩的手心，掌纹上已经留下了深深浅浅的指甲印，此时放手，已经有些绯红，一弯弯，一痕痕，像是初升的湿漉漉的上弦月。
这掌纹，明明是长在自己的手上。
而不是那个混蛋表哥手上。
柔嫩的掌心中，细碎的痛逐渐浮了上来，让她昏昏胀胀的头脑，逐渐变得清醒。
晴雯收回飘摇的神思，揉了揉吃痛的手掌，站起身，整了整衣裙上的落花。
明日正午之前，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看来，出府的路，才刚刚开始。
第一件事，关键是说服表哥。
果然不出所料，当晴雯在窝棚里找到多浑虫，好不容易让他醒了酒，把来龙去脉跟他说清楚后。
他躺在稻草窝里，木讷了半天，撩起不知多久没洗的肮脏衣袖，擦了擦因为喝酒而变得猩红的眼睛，开口就是抱怨。
“你在宝二爷房里……当姨娘，不好吗，吃香的，喝辣的……”
“哥哥不必说了，出府的事情已经是说准了的，老太太已经发话了。”
晴雯忍着那一阵阵恶臭的酒气，耐着性子解释。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因为哥哥也是奴籍，所以我们要一起赎身。等会儿我们去找林大娘，等你签了字，画了押，我会掏出给咱们俩赎身用的钱。等出了府，我们一起去官府落了户籍，就是自由身了。”
“我，我也要赎身？”
多浑虫的双眼有些迷离，像是听不懂似的。
“当然。等咱们落了户籍，哥哥你就是户主。不过，我都规划好了，我现在攒了一些银子，等咱们落了户，去京郊租一栋小房子。日后，我出去做工挣钱，哥哥在家当家理事，过上几年，若是有了一些积蓄，等你娶妻生子，我就可以安心离家自立了。”
晴雯把自己的盘算，简单跟他说了个大概。只是，她不敢说自己攒的钱的钱，已经够买下一栋小房子了。只怕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储蓄，万一来日偷偷拿去喝酒了。
“我可不出去！”多浑虫嘟囔。
没想到，晴雯已经把未来的挣钱生计，全都揽在自己身上了，他竟然还不情不愿。
“我在这儿，有吃的，有……喝的！一年到头，还不缺衣裳穿，主子还说……过几年，说不定再给我配个媳妇。我为什么要出去，受苦？受累？在这儿，啥都不用操心，自然都有了。”
多浑虫的音调因为酒醉，时高时低，眼神逐渐涣散，意思却清清楚楚。
他不想赎身，要留在贾府，混吃等死。
晴雯看着这个醉得拉不起来的哥哥，一时无语，咬咬牙，耐着性子继续劝说。
“好哥哥，我们一直这么为奴为婢，虽说是不愁吃喝，到底没有前程，性命都捏在别人身上，别说有人欺辱，便是被主子打死了，也是没人管的。”
晴雯脑海中又想起了前世的事情。
“好哥哥，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愿意帮你，你也要帮我一把。想想当初，咱们在外边相依为命的日子，妹妹至今只能依靠你了。”
也许是这番话，让多浑虫想起了当年流浪讨饭的日子，他的眼睛从迷离中逐渐聚焦起来，缓缓从草窝里直起身子，伸出脏手，一把捏住晴雯的肩膀。
“依靠？咱们……我……只能依靠你了！只能依靠你了！”
他的语气逐渐高昂起来，像是噩梦中的尖叫似的，力气也越来越大。
晴雯被他捏的生疼。
“我不出去，你也不能出去！你要留在宝二爷房里，留下来，做姨娘……我不让你出去……我不签字……我不画押……”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泄了气的棉布口袋一样倒了下去，眼睛又闭上了，口中还在喃喃自语。
“不出去……不让你出去……”
晴雯气极，用力拍掉他的脏手，站起身，一边拿帕子擦手，一边看着这个瘫软成一团的臭男人。
这样的状况，不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所谓的亲人，站起，转身，往回走。
第二件事，关键在于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