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双艳图
若说两人行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私密事，倒也不像。
只不过，这副凌乱缠绵的模样，若是被人看见，难免有一番恶意的揣测。
上辈子，因为她行为轻狂，被王夫人赶出去，最终心灰意冷，出家为尼。
这辈子，眼瞅着被那小人算计，若是再被王夫人知道，就算想出家也没机会了。
晴雯叹了一口气，老天爷啊，她还是个孩子。
放下水盆，潜步走到床边，替芳官穿好胸衣，又在锦被深处找到她的里衣，轻手轻脚地给她穿上。
芳官酒醉未醒，张牙舞爪，脸上还留着唱戏时抹的脂粉，红红紫紫，经过一番翻腾，更加凌乱成泥了。
倒是从宝玉怀里滚出来了，宝玉睡的也沉，竟然毫无察觉，他一翻身，朝着里面继续睡了。
晴雯手忙脚乱，刚给芳官穿好衣服，就听到外边有起床的响动。
她加快速度，想趁众人发现之前，把她从宝玉床上弄下来。
“周姐姐，您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外间传来秋纹的声音。
周瑞家的在外边答话：“今日一早，太太听袭人说，宝玉昨天晚上嚷着头疼，派我过来看看。若是伤着风了，叫王太医趁早过来看看，开几贴药，吃好了就省事了。”
“二爷应该睡着还没起，姐姐去里边瞧瞧。”这是袭人的声音。
芳官沉醉未醒，眼睛也睁不开，趴在床上怎么也拉不动。
晴雯用了吃奶的力气，堪堪只能把她拉到床边，芳官一小半身子悬空，另一大半还躺在床上，嘴里嘟嘟囔囔，还在梦呓着，脸上还残留着唱戏的脂粉。
禁戏期间，夜半在院中私自唱戏是一回事，背着主子滚上小爷的床，是另外一回事。
不管是哪件事，只要太太知道了，就一定会把芳官打个半死。
眼瞅着，周瑞家的就要推门进来。
晴雯丢下沉睡不起的芳官，端起放在一边的水盆，咬咬牙，“哗啦”一下，全倒在了芳官身上。
“咣啷啷！”
水盆掉在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芳官被水泼了一身，略一挣扎，就从床上滚下来了。
“芳官，你也太不小心了！让你给二爷端盆水，擦擦脸，这也做不好！”
晴雯叉起腰，柳眉倒立，凶巴巴地对芳官说。
芳官被洗脸水一泼，登时醒了过来，脸上的脂粉也温水冲去了大半。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还没搞清楚什么事，只见劈头晴雯骂她，登时就要发火。
周瑞家的正好走了进来，见这边乱糟糟的，冷声问：“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怎么在小爷的睡房里吵起来了？”
芳官虽然平日眼大心高，却有一点别人都没有的好处，就是极会审时度势，察言观色。
这会儿眼瞅着，太太身前的管事娘子就在跟前，自己又不明不白地从宝玉床上翻了下来，外边的丫鬟们都围过来看热闹，只有晴雯叉着腰，背对着人群，看似在骂自己，却给了自己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晴雯的叱骂是最合理的解释。
她忙从水淋淋的地上起来，爬过去捡起脸盆，站起来，不敢抬头，低声解释。
“原是……晴雯姐姐让我接水，请二爷洗脸。这是奴婢一时脚滑，没有站稳，失足滑倒了，把水泼了一地，自己身上也湿了。”
这盆水泼得范围不小，不仅芳官全身上下湿漉漉的，就连宝玉的睡床上也湿了小半边。
宝玉听到声响，早就已经醒了大半。和众人一起听见这话，忙说不妨事，又问周姐姐好。
小丫头们七手八脚收拾了一下，宝玉穿好了衣服，就出去陪着周瑞家的喝茶去了。
虽然是打翻了水盆，真够笨手笨脚的，但又不是什么大事，不用特意去回太太。
宝玉说，身体也没什么大碍，现在没什么头疼。
周瑞家的听了，又关切地问了两句，就起身走了。
等人走了，宝玉让小丫头们去院子里浇花喂鸟，只留下几个亲近的人，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芳官换好了衣服，哭着说：“我昨夜虽然吃醉了，可分明记得，睡觉的时候是倚着袭人姐姐的，今儿早上，不知什么缘故竟然在二爷床上……我不知道……”
宝玉也觉得疑惑，自己并没有觉得头疼，是谁这么多事，私自通知了太太？
麝月秋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知肚明，却都不说话。
晴雯坐在旁边，用银锉刀挫自己的长指甲。
袭人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含笑解释：
“我昨夜睡得最晚，临睡前把芳官安置在里面的美人榻上。平日里值夜，都是睡在那儿，本来是无妨的，她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能混到你床上去了。
想来……想来是半夜起床小解，回来的时候走错了，也未可知。”
晴雯冷哼了一声，把搓下来的指甲碎末，一口气吹走了。
袭人脸上冒出了细汗，忍着羞耻，继续说：
“还……还有，我在睡前听见二爷哼哼，说头疼，想来是吃酒吃的太醉。我怕二爷伤了身子，所以……所以自作主张，让太太请太医来瞧瞧。”
晴雯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不慌不忙地把银锉刀收起来，瞧瞧自己纤长细润的手指甲，十分满意。
她笑眯眯地走到众人跟前。
“袭人姐姐真是贤惠。二爷既然昨夜说头疼，姐姐今天早上，就不进去问问感觉怎么了？
一大早，竟然慌不迭地找太太去了，但凡姐姐进去看看，也能看见芳官吧？想来是关心则乱，姐姐心里只有二爷，眼睛也只能瞧见二爷了？”
袭人把牙都咬碎了。
众人沉默不语，心中隐隐约约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宝玉好一会儿没说话。
麝月、秋纹向来和袭人要好，本身自己并不出色，呆呆笨笨的，在袭人手底下好过些，因此这会儿不肯背叛她。
芳官在戏班子的人精堆里长大，如何看不出来这番心机。
今日同床之事，在旁人眼中算是男女间的忌讳，对她眼中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今日，眼瞅着有人要借此让她栽个大跟头，吃个大哑巴亏，她如何肯依？
借着袭人理亏的形式，她不依不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逼着宝玉给自己做主。
沉思良久，还是宝玉先开了口，打破了僵局。
“若我真是头疼，直接去拿帖子叫太医就是了，告诉太太，太太就能治病开药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事事都报给太太知道。”
袭人嗫嚅道：“我……我只是……”
“好了，你以后不要总往太太那边去。若是太太有事要问，等我回来了，自己去答。”
袭人听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流，颤抖着声音说，“知道了”。
众人散后，芳官趴在床上哭了好半天，平日宝玉对她千依万随，今日却不肯为了自己重罚袭人，着实让她心中发恨。
后半晌，林姑娘来怡红院时，她还没止住，被黛玉好生说笑了一番，才破涕为笑，渐渐止住了，只是到了晚间，眼睛还红红的。
从此，芳官知道了怡红院里人物的心机之深、宝玉性子之懦，此后多少收敛了些，虽然表面上依然说说笑笑，却不肯再对袭人麝月之流说真心话。
倒是晴雯，又多了一个小跟屁虫，天天跟在她旁边叽里咕噜说悄悄话。
晴雯烦不胜烦，芳官乐此不疲。
两个明眸皓齿的姑娘，一起坐在矮榻之上，一个穿针引线做绣活，一个叽里咕噜说闲话。
偶尔，两个美人面凑在一处，眉眼如画，笑靥如花，好似一幅活生生的双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