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六月六
“姐姐，这些衣服也要拿出去晒吗？”
穗儿站在竹步梯上，又在大板箱的深处翻出来一大包衣服，打开一瞧，是宝玉冬天出门见客穿的几件锦缎排穗褂，从开春就被收起来了。
晴雯在下面伸手接了过来，“这些也晒。老话讲，六月六晒花衣，福不休富不离。这几天啊，满京城的百姓都在晒书、晒衣服。咱们二爷的书倒不多，衣服啊，倒是好几天也晒不完。”
“可不是，按理说咱们院子里才应该是晒书最多的，可是每年都是林姑娘、探姑娘院子里晒得书最多。
去年，我正巧去潇湘馆送东西，院子里的书都铺满了，游廊下全是书，就连鹦鹉笼子上也挂着两幅字画呢。”
“要我说，就该让林姑娘、探姑娘出去去考科举，当状元！咱们宝二爷，也就充个人头罢了！”
旁边听见的几个丫头都笑了起来，又各自抱了一摞衣袍，去院子里晒了。
“去年二爷还晒了几幅美人图，被林姑娘看见，好生羞了他一顿。诶，今天二爷去哪了？”
“一大早就被老太太叫走了，说今日也要晒晒多年积攒的好宝贝，让他开开眼界。”
荣国府，荣庆堂。
“宝玉，凤儿，你们过来瞧瞧，认不认得这件好东西？”老太太今天很是高兴。
今日大晴，又是京城风靡的晒衣节，贾母很有兴致，命鸳鸯拿钥匙、搬梯子，开了库房，把大板箱里珍藏的绸缎、纱罗、绣品都拿出来，好好晒上一日。
丫头、仆妇们知道，这些都是贾母素日钟爱的珍品，搬运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先给众人过目，再安放到日光下晾晒。
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贾宝玉，林姑娘，还有刚接过来的云姑娘，并其他姑娘们都在，丫头们每拿出来一件，众人便纷纷品赞一回。
贾母不提别的，单单留下了这件珍品，命丫头们小心地放在厅间的大桌几上，让众人过来好好观赏。
王熙凤等人忙过去，看到桌几上是一套四个紫檀嵌牙点翠折枝花纹刺绣插屏，原是装饰茶桌的名贵摆件，贾府有贵客来时，总会摆出成套的插屏摆件，原是惯例，只是这一套看着眼生，想来是甚少摆出来。
这套屏风的主框是紫檀嵌牙点翠，材质虽说皆是上品，在勋爵人家倒也常见，算不了什么。
难得的是，每套茶盘上都嵌着透绣折枝花卉，一为牡丹，一为海棠，一为萱草，一为芙蓉，侧边配有咏花的题字诗词。
宝玉凑过去仔细瞧了一瞧，只见刺绣上的折枝花卉栩栩如生，鲜亮如同活物。绣上的题字皆用古人题此花的诗词歌赋，用乌丝绣出草字，字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断皆与笔草无异，竟深得历代名家书法的神韵。
众人啧啧称叹，这等精湛典雅的刺绣插屏，实在是绣中绝品。
老太太让众人猜这宝贝的名字，别人没说话，王熙凤先开了口：
“我小时候在家见过这样的。大人们说是，松江府顾家的绣房，绣娘们会仿照古代名画，做出一种‘画绣’，又叫露香绣，可是这个不是？”
贾母听了笑道：“呸，人人都说你没有不经过不见过的，连这个绣都说错了，看你明儿还说嘴。”
邢夫人、王夫人等人在旁笑说：“凭她怎么经过见过，如何敢比老太太呢？就连我们也不认识这件宝物，老太太何不教导了他？我们也跟着听听。”
凤姐儿也笑说：“好祖宗，教给我吧。”
贾母斜倚在软榻上，笑道：
“这绣叫做‘慧纹’。绣这璎珞的绣娘名唤慧娘，出身于姑苏书香宦门之家，并不是绣坊的做活工匠。她自幼精于书画，又喜欢针线刺绣，做这个并不为售卖，不过是女儿家喜欢玩罢了。
可玩儿也玩儿的用心，她的绣品，竟无一不是精品。可惜太过聪明了，寿命就短些，十八岁便死了，因此这‘慧纹’天下得者甚少。”
众人听了，笑道：“到底是老太太见见多识广，别说凤姐儿没见，连我们也没听见过。”
贾母说：“这物件留下来的少，像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是七八年前，偶然得了三件。上年，将那两件已进献给了圣上，目下只剩这一副璎珞，一共四扇，若非贵客，宴席陈设我也不叫丫鬟们摆出来，只留在自己这边，高兴时私下赏玩罢了。”
众人围着看了，只见凡这屏上所绣之花卉，皆仿的是历代各名家的折枝花卉，那等名家书法的神韵，格式、配色绝非匠工可比。
宝玉听见这是一位十八岁的少女所制，连连称赞：“天下竟然有这般心灵手敏的女子，果然胜过须眉浊物，我今日也算见了世面了！”
众人听见他的傻话，都笑了。
“呀，这边上的绣线，怎么崩开了？”湘云最是心直口快，一看见就说了出来。
果然，众人都凑过去仔细看，那一幅芙蓉花插屏，在题字部分的边角处，崩断了几丝绣线，花梗处也有几处细小的瑕疵。
虽不显眼，也真是白璧微瑕。
贾母扶着鸳鸯过去看了，果然是有些瑕疵，心里便有些不自在，嘴上却不说什么。
鸳鸯在旁边说：“去年查点库房，我就发现有几丝崩坏了，想来是年岁久了。本想要修补修补，问了家里的绣娘，都说没见过，不会修补。”
王夫人说：“也不算难事，外边有多少能工巧匠，叫过来多赏几两银子也就罢了。”
鸳鸯说：“当时也去外边问了，找了一圈儿织补匠人，就连有年纪的裁缝、绣匠并作女工的问了，都不认得这是什么，都不敢揽。”
邢夫人说：“既然这样，越性儿去问问宫里的的老绣娘们，她们多少好东西没见过，想来是知道的。”
王熙凤笑道：“太太这话说的不错，只是宫里得脸的绣娘嬷嬷，都是伺候过先皇的，在太后娘娘跟前也有几分体面，咱们哪里请得动呢！”
黛玉不禁叹息，“果然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众人见了，不免跟着叹息宽慰一回。
唯有宝玉听说，笑道：“这有何难，我荐一个人与老祖宗修补这件宝物，管必妥当。”
老太太忙问：“是谁？”
宝玉故意卖个关子，趴到贾母身边低声耳语。
贾母听了，笑道：“她再怎么手巧，毕竟是年轻女孩子，又是个丫头，能见过多少好东西，怕是不行。”
宝玉听了，就把去年孔雀裘被烧坏又补好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孔雀裘，还是俄罗斯的裁缝做的呢，也修的跟新的一样呢，这慧纹固然稀有，毕竟还是咱们本国之物，让她试试，又有何妨？”
众人听了，都问是谁？
王熙凤笑着说：“不必说了，我已经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