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同枕席

    荣国府，怡红院。

    两日后，小红果然去了琏二奶奶的院子。这样一来，宝玉这里虽然丫鬟还是很多，毕竟空了一个名额。

    正巧，宫里的一位老太妃病重，天子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三月内不得演奏戏乐，为太妃祈福祝祷。

    近年来，王熙凤正为家中支出繁多而发愁，见有这个时机，就和老太太商量着，借着这个由头，下令让把府中养的男女优伶都遣散了，包括梨香院的十二个唱戏的女孩子。如果有愿意出府的，就给几两银子让爹娘来领，如果有愿意留下的，就遣发到各房做使唤丫头。

    凤姐记着宝玉送丫头的情分，挑了一个最好看的戏子送了过来，正好顶小红的空缺，才十四岁，名叫芳官。

    芳官是戏曲班的正旦，容貌标致，举止风流，面如满月犹白，眼如秋水还清。若是论起美貌，竟不在晴雯之下。

    她来怡红院的第一天，大家一见面，都惊为天人。

    麝月、秋纹两人笑着把芳官、晴雯拉过来站在一起，开玩笑说：“瞧瞧，在咱们院子里，终于有个容貌、身段不逊色于你的人了！”

    晴雯一笑了之，众人都笑起来，贾宝玉尤为欢喜。

    芳官自幼跟着师父学戏，向来都是全戏的主角，演白娘子，扮杜丽娘，学崔莺莺，比大观园里不谙世事的姑娘们，更懂得男女之间的世俗风情。

    到了怡红院里，宝玉素来喜欢和女孩子亲近，芳官岁数小些，长得这般出色，又机灵机敏，俨然又是一个晴雯。况且，晴雯那样近来总对他爱搭不理，而芳官总是主动找话，宝玉自然常常和她嬉戏玩笑。

    别人没有什么话说，只有袭人更加忧虑难捱。

    自己努力了这么久，一个晴雯还没被赶出房去，又来一个这样标致机灵的美人，她能把宝玉的心留在自己身上多久呢？

    晴雯倒是喜欢这个口齿爽利的姑娘，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很是快活。

    渐渐，大家发现了芳官身上显眼的尖刺。

    因为她自幼生的好，唱的好，习惯了当主角，平日里就心性高傲，倚势凌下，拣衣挑食，口角锋芒，再也不肯让人。

    到了怡红院，她见宝玉说话和气，行事温柔，总会在女孩子身上用心，又看袭人麝月等人容色平平、笨笨呆呆的，晴雯倒是第一等窈窕标致，却总是不大理会宝玉。其余的小丫头们，她就更不放在眼里了。

    一次，小厨房送来了消暑用的一碗鲜果甜羹，宝玉吃了一口，只觉得太冰了。因为素日老太太、太太说教他温和补身，他吃不惯这样冰凉的东西，随手递给芳官吃了。那芳官吃了小半碗，直嚷嚷着加的冰少了，随手泼在地上，让小厨房重做，汤汤水水撒了一地，让穗儿她们收拾了好一会儿。

    又一次，宫里的元妃娘娘赏给宝玉两柄纳纱绣佛手花鸟檀柄团扇，宝玉看着喜欢，让芳官给林姑娘送去赏玩，芳官答应着接过来，看见团扇制作精巧，秀美可爱，非要宝玉把团扇留给自己一把，哼哼唧唧，拉拉扯扯，围着宝玉缠了半天，终究是说动了，只给林姑娘送去了一柄。

    众人见她心性高傲，恃宠生娇，未免多少有些厌烦，背地里和袭人说过两句，袭人不肯在人前说嘴，留住贤良的名声。她只在背地里给王夫人递话，倒是让王夫人厌恶晴雯之心少了大半。

    晴雯看在眼里，听在心里，趁着四下无人，劝过两句，怕她太过出挑，像上辈子的自己一样，遭人暗算。

    没想到，芳官眼眉一挑，娇声不绝。

    “姐姐是二爷屋里的丫鬟，我也是二爷屋里的丫鬟。听说姐姐之前，没少受二爷的宠爱，就连几百金一柄的扇子，姐姐也撕了不少，谁还敢挑姐姐的不是呢？我不过是和二爷多说了些，多笑了些，又没有越过姐姐的次序去，就算以后做姨娘，也是姐姐在我头里。你看袭人姐姐，总是那么和气温柔，姐姐又何必在这儿挑我的刺儿呢？”

    说完，一转身，晃着杨柳般的腰肢就走了。

    晴雯心内无语。

    俗话说，好言难劝要死的鬼。

    老天爷，你让我重活一世，我自认没有辜负你的善心。

    这善心，人家却偏偏不要，那我自己收好也罢。

    一日，宝玉出门赴宴，晚间吃了两杯酒回来，觉得吃得不尽兴，撺掇大家关起院门，尽情地吃一回酒。

    这样的事情，袭人素来是第一个反对的，这次她稍一沉思，竟然答应了。

    宝玉很是高兴，连声让上酒，大家都要喝。

    酒至半酣，袭人笑吟吟地说：“咱们在这干吃酒，有什么兴味，不如芳官装扮上，给大家唱个曲子来听。”

    宝玉喜欢得眉开眼笑，连声附和。

    麝月听了，却有些犹豫，劝道：“都说近来府里不让唱曲、做戏，若是被老太太、太太知道了，怕是不好。”

    话没说完，芳官便不依了，跳起来说：“咱们在自己家吃酒唱曲，又没外人知道，怎么能传到太太那边呢！”

    好个“咱们”，好个“自己家”，好个“没外人”。晴雯自顾自地嗑瓜子，瞅着她们胡闹。

    这里没有唱戏化妆用的粉墨，芳官就抹了些平日用的脂粉，把双唇擦得红红的，穿着家常的衣服，像模像样地装扮起来，给大家唱了一曲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细细唱来，果然声音婉转，缠绵悱恻，更兼身段柔美，让人目酣神醉，心动神摇。

    大家纷纷叫好，吃酒吃得更尽兴了。

    只有晴雯，听着这曲子，偏偏想起前世弥留之际的苦苦挣扎。她心中一酸，瓜子也不想嗑了，悄悄对穗儿说觉得身子不好，趁没人注意，自己回去睡了。

    当夜，大家尽情欢饮，酩酊大醉。

    尤其是芳官醉得最狠，吃的两腮胭脂一般，眉稍眼角越添了许多妩媚风韵。

    到了最后，大家各自安歇了，黑甜一觉，不知所之。

    早上，天光大亮。晴雯起了身，见麝月、秋纹几人都在身边睡着，只有袭人、芳官不知去向。她自己打了一盆温水，准备叫宝玉起床洗漱。

    刚走进宝玉的卧房，就看见芳官和宝玉正躺在一张床上，睡得正熟。

    两个人发髻松散，衣衫尽乱，半裸的胳膊和腿都胡乱搭在对方的身上。

    宝玉身上还好，虽然凌乱了些，大部分里衣还是整整齐齐的。

    芳官这边就不怎么好了，贴身的里衣已经不知道脱去了哪里，赤色胸衣半褪，露出半痕白生生的胸脯。腰间露着一抹胭脂色红痕，也不知道是怎么剐蹭上去的，鞋袜倒是还好好地穿在脚上，只是把床上的绣被上蹬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