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长史官
清虚寺的前厅。
北静王府的长史官送了打醮的贺礼，扯了一堆闲篇，看看时辰，起身告辞了，贾府诸位老爷、爷们不敢怠慢，齐齐起身，送到门口。
到了清虚寺门口，长史官扫视四周，发现了些异常。
他又不紧不慢的拉起来家常，从贾府的荣、宁二公和王府第一代北静王，并肩奋战，立功开国的情谊，一直说到近来京师最时兴的花园样式、瓦舍中最流行的小曲儿，说的天花乱坠。
贾府的诸人都垂手旁立，一起附和。
两班人马，站在大门口，说得口干舌燥。
直到一辆翠盖马车远远地顺着山路，从右边岔路上一闪而过，长史官终于收住了漫长的话茬，不急不慢地告辞返城。
贾府的一班老爷、少爷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送到了山门。
晴雯在别院门口下了车，挥手告别了平安，蹑手蹑脚地回宝玉的院子。
平安看着晴雯的背影消失在别院大门口，稍一沉默，转身坐进车里，一个黑衣侍卫从黑影中走了出来，驾着马车驶向山门。
他斜躺在车里，捏着一柄描金福寿纹玳瑁梳，这是晴雯为他干娘挑选的寿礼。
车厢里，还有晴雯留下的丝丝甜香，雨打芙蓉般的清新气味，让人心神荡漾。
他深深吸了一口，微微眯起眼眸。
别院内，晴雯刚走到没几步，黑暗中“咳”了一声，缓缓走出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婆子——李嬷嬷。
“我到这有一刻钟了，宝玉也不在，你也不在。这么晚了，你到哪去了？”李嬷嬷拄着拐杖，目光恨恨的盯着她。
“我去……去前厅找宝二爷了。”
“你倒是惯会唬人！小丫头狐媚子，这么晚跑去找宝玉，你当我是好哄的，你看我不……”
那根拐棍差点就要打下来。
又被稳稳地挡住了。
“李奶奶，何必动气呢。”
谢以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左手挑着一盏松鹤风灯，右手稳稳地接住了李嬷嬷的棍子，还不忘笑呵呵地问好。
“你是……宁哥儿？”李嬷嬷腿脚不便，眼力倒好。
近日他常来府里走动，李二那厮又在家里抱怨了几回，李嬷嬷还认识他。
“原是赖大舅舅有事，派我来请二爷的示下。二爷不在，我便托这位姐姐去前边寻一寻。”
他一双深邃的眼眸似笑非笑，说的不急不缓。
“没想到院子空了一会儿，正好被您老人家看见了，真是误会。”
谢以宁回头，剑眉微微一挑，给晴雯使了个眼色。
晴雯素来机灵，见状连忙说，“可不是，宝二爷还让我回来给宁哥儿取东西呢，若是耽误了，赖管家可是要怪罪的。”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不由得李嬷嬷不信，只是絮絮叨叨，又扯了一堆闲话，抱怨天抱怨地，不情愿地走了。
晴雯轻轻抚了抚鬓边的碎发，暗自松了一口气。
谢以宁目送李嬷嬷走远了，回身，借着灯光看了看她。
她站在早春的树下，面似芙蓉，眸如秋水，身段窈窕，额发随风轻轻微动，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
“多谢公子。”晴雯走上前来，盈盈下拜，身姿娇艳动人。
谢以宁心中一动，薄唇轻抿，将灯笼塞到晴雯手中，“姑娘快回去吧”。
“我……公子难道不问问，我做什么去了吗？”
他眉峰微动，若有似无地勾了下唇角，“姑娘自然是找二爷去了，何必多此一问。”
晴雯上前半步，福了一福，“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不值一提。”
晴雯轻轻转过腰肢，准备离去。
“晴雯。”
她闻言转身，眼眸澄澈，似有星光。
他眉头微拧，喉结微颤，不自在把目光移开，“姑娘的发髻松了，回去记得抿一抿。”
晴雯闻言，轻咬下唇，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许是刚才走的急了”。
一低头，一抬手，那不自知的妩媚娇柔，勾着旁人的魂魄，直上云霄。
谢以宁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再看，匆匆回了礼，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晴雯回了院子，刚打开门，点亮了烛火，抿好头发，麝月、秋纹就给宝玉打着灯回来了。
她松了一口气，忙迎上去送茶倒水，伺候安歇。等宝玉睡熟了，丫鬟们也洗漱收拾好了，挨着一起，并肩睡下。
山门外不远，长史官一行人已经在路边的林中等了许久。
见翠盖马车过来，长史官示意其他人先行一步，自己走上前来，将手中的一团黑影放在车帘前。
刚被松开的豹猫，闻到了熟悉的主人味道，“嗖”地一下窜进车内。
长史官骑马，徐徐跟在马车后边，向里边问：“小主子，一切可还顺利。”
平安——北平郡王水澈，懒懒地“嗯”了一声。
“既然如此，小主子怎么闷闷不乐呢？”
车内传来悠悠的一声长叹。
“呵，小主子，别怪老奴多嘴。何必费这么多心思，还让谢大人花这么多的精力。小主子刚来不久，怕有所不知，咱们北静王府的富贵，放眼全京城，没有几人能说出个‘不’字儿的。”
水澈漫不经心地用手撸着身上这只蠢蠢欲动的豹猫，眉眼微蹙，没有说话。
豹猫，羌族人最喜欢的兽，美丽，勇敢，敏捷，忠贞。
她能在最黑暗的夜色中，目光如炬，潜行无阻。
她只生在最高险的山岩之间，绝不能在深宅中豢养繁衍。
陷阱、围捕、抢夺，只会得到一具决然死去的美丽皮囊。
如果一个羌人，想拥有这样一只兽，只能去最高险的山上，等待，伏击，狩猎，开始熟悉对方的身影，互相触闻相互的气味，尝试舔舐对方的皮毛，直到她放下内心深处的戒心，停住随时准备逃离的脚步。
豹猫才有选择权，羌人只能被选择。
一旦选择，豹猫将终身跟随她的伴侣。
哪怕经历上千个日夜的伏击，到最后一刻，豹猫如果选择离开，那么她将永远不会回来。
深夜，清虚观。
晴雯躺在床上，周边的姐妹们已经睡熟，偏偏自己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想这几次的遭遇。
为什么自己每次遇见为难的事情，总会遇见他呢？
直到来回奔波的疲倦感袭来，她才朦胧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天光大亮，她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
自己衣衫半褪，青丝散落，一弯雪白的臂膀都裸露了出来，低下头，更是一片惊艳春光。
身旁，是同样衣衫不整的谢以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