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王夫人
二月，天气渐渐和暖起来，大观园里春气萌发，莺飞草长。
宝玉一早就出去找林姑娘、史姑娘和三姑娘去园子里作诗了。
袭人自午饭后就出了园子，不知去了哪里。
晴雯和麝月正在屋里打理宝玉不穿的冬衣，穗儿、坠儿和几个小丫头们也忙着整叠衣服。
周瑞家的突然来了。
这位周瑞家的王夫人的心腹，一向处事圆滑，见风使舵，平日只管跟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不知道今日为什么，竟亲自来到了宝玉的院子。
众人见她来了，不敢得罪，都放下手中的活，迎上去问好，让座的让座，倒茶的倒茶。
周瑞家的身量圆润，体格丰泰，两只眼睛倒是笑眯眯的。
“今日，太太想起来一件事，要问宝玉身边知根知底的人，哪位姑娘们若是有空，就随我去见太太一趟吧！”
素日，向太太回禀的差事都是袭人、麝月负责。这会儿子袭人不在，麝月自然而然地打算起身前去。
周瑞家的笑眯眯地拦住了麝月，
“姑娘若是去了，谁来留下来侍候二爷呢？”
宝玉分明不在家。
她继续笑着说：
“太太听说，有位叫晴雯的姑娘最为伶俐，就请和我一起去一趟吧！”
听说？听谁说？
晴雯听了，倒不惊慌。
最坏的处境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了，难不成，这次还会更坏吗？
她微微一笑，去净了手，整好了衣裙，一脸和气地跟着周瑞家的出了院子。
刚进太太房中，晴雯略一抬头，就发现太太神情严肃，嘴角紧绷，眼中是掩不住的怒火。
晴雯稳了稳心神，按照规矩跪下磕头，低头的一瞬间，她的眼角看见屏风后有个衣角一闪而过，十分眼熟。
倒像是袭人今天穿的那件烟红色团花纹的如意月裙。
王夫人还没说话，先冷哼了一声。
“好个猖狂的小蹄子，眼看着怡红院里竟然是你做主了！”
“太太息怒，怡红院里上有宝二爷、下有花大姐姐，前头又有老太太、太太，奴婢并无僭越。”晴雯慢条斯理地回答。
“既然知道上头有主子，宝玉房里有人手脚不干净，你竟然包庇留住她，岂不大胆！”
原来是因为坠儿、宋妈和虾须镯的事情，听说是平儿姑娘给掩盖住了，眼下，怎么太太又知道了？
“太太明鉴！小丫头们自来受袭人姐姐差遣，平日里不过玩得好，略微亲近些。”
晴雯做出忠心耿耿的样子，硬是挤出了两滴眼泪。
“既然太太不放心，把她撵出去就是了，我们做丫头的，只求主子安心、顺心，就算平日里玩的再好，哪敢有一丝一毫的包庇之意呢？”
王夫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听到晴雯这样顺从的话，怒气倒是消了一些。
“如你所言，包庇坠儿这事，竟不是你的主意了？”
“太太明察。怡红院进人、出人这些事情一向是袭人做主，不归奴婢管辖，何来包庇这一说。”
“胡说！那几日袭人回家给她妈送终，一直不在院里。想来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了！”
“回太太，袭人不在，还有麝月姐姐做主。平日，麝月是她的左膀右臂，从来也不归我调遣。”
王夫人听了，怒气还没止住：
“你竟是个死人呢！手下的小丫头偷东西偷到主子头上了，你竟然什么也不管！”
“太太，我只负责宝二爷身上的针线活计，至于偷盗一事，我也是等袭人回来了才知道。何况，袭人姐姐认定了是宋妈的错，再也没提撵走坠儿的事情。奴婢实在不能知道。”晴雯直起身子，不卑不亢地回答。
自己再怎么不愿意惹事，也不能任由别人冲自己泼脏水。
在那屏风后面站着的，分明就是袭人。
园里婆子们近日议论袭人的懦弱、好性儿，管的怡红院一团污糟，风言风语传到了王夫人耳朵里。
袭人怕坏了自己贤良的名声，又舍不得和自己一条心的麝月，只好把容貌、针线都比她强的晴雯，拉出来挨骂顶罪。
袭人素日知道，晴雯性子火爆，太太又是个听风就是雨的软耳根子，只希望她和太太一言不合、大吵起来，自己好渔翁得利，除去心头大患。
没想到，晴雯竟然这么沉得住气，说话有理有据，语气不卑不亢，一点点把自己从这些污糟事里摘了出来。
王夫人看着晴雯那不施粉黛也鲜艳夺目的五官，心底里只觉得一阵无明火起。
为了解气，她回忆着袭人今日偷偷给她汇报的那些事，硬生生又扯出一个罪状。
“你说，自己负责宝玉的针线活计。”
“是，太太。”
“可是，近些天你怎么院子里懒怠的很，听说谁叫你干活都要推脱。难道，宝玉有这么多针线活要做吗？”
晴雯正欲分辨，太太又呵斥道：
“懒怠的小蹄子，真把自己当成大小姐了！成天在房里窝着不动，指使你出门摘花，你都偷懒不去，要你有什么用？””
摘花这样的小事，王夫人都一清二楚，若说怡红院里没有叛徒，这谁能信？
“太太……”
“我家怎么养得起你这样一个吃白饭的，难道合府上下，只有你一个会做针线的？”
不等晴雯再次开口，王夫人就叫人传话：
“周瑞家的，传我的话，叫凤丫头革去她两个月的月钱，看她还敢不敢偷奸耍滑！”
晴雯的眼泪瞬间流下来了，这次是真心实感的，痛惜自己的月钱。
在她心里，这样的处罚还不如像上辈子那样赶她出去。
她心里规划明确，身体健健康康，手里又有些积攒，哪怕出去了也不至于饿死病死。
克扣了这两个月的月钱，自己不仅白白干两个月的活，恐怕园里的婆子们，又要开始传播针对她的流言蜚语了。
王夫人怒气未消，晴雯只好咬着牙忍了，她仰着脖子起身，尽量不让泪流下来。
屋外，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晴雯姐姐大喜，老太太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