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确定
粗壮的古槐和葳蕤着紫色花朵的梧桐点缀在街侧,夜里氤氲着水色透着凉意,一轮血红的圆月被云团遮掩,路人多行色匆匆,只几个胆大的围在街尾,评头论足。
一抹清新的浅色与众人背道而驰,路人难免惊慌失色,而她长剑如虹,身轻如燕,幻了倩影,留在他人眼中,又是别样的风景。
现在不是拘泥美色的时候。
“妹妹,那街头是妖族又在猖獗,他们必定还会回来欣赏自己的杰作,还是快些远离这是非之地吧。”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双手抓住容玖的胳膊,不住地上下摇晃着,将她顺人流拉扯。
明明已经怕的冷汗淋漓,却还是想要拯救另一个不怕死的人。
容玖奔跑时带了些内力,怕冲撞到了路人误伤他们,早在女子有向她开口的迹象时就放慢了脚步。
此时就是,容玖巍然不动,那女子简直心急如焚。
“我是三山的修士,姐姐不必担心。”容玖用另一只手安抚地轻拍她攥着自己手臂的手,想要继续前进,“相信我。”
那女子极快地瞥了一眼街头颤抖着,却仍然不肯放手,“妹妹!都到此时了,做什么歪风邪气,世上哪有什么神通,多少半吊子都丧命了,你可别天真地故弄玄虚了,快随奴家走吧。”
容玖不知道八荒的人对他们的印象都如此淡薄,更夹杂了淡淡的鄙夷,但她必须站出来。
此地两年前就已有怪象,且不说是不是妖族所为,就凭三山从未收到官府的委托让三山无法明着插手此事,那就是官府的不作为。
既然让她偶遇了,那她就会不计后果地插手。
不怪八荒人民奇怪的态度,他们三山上下也不过一百余人,在八荒九千万子民的对照下,真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女帝又极为仰仗天师府,天师府为了确定正统地位获得长久的支持,大肆宣扬对于星辰变换之理的盲目崇拜。
隐隐有极端的迹象。
“算了元娘,小丫头片子不识好人心,咱们别总做这老好人了。”一边直跺脚的女子被迫停滞,没好气道,“妹妹已经死了两年了,你也别总是记挂了!”
先前的女子苍白地嗫嚅,“妹妹……”
就如同行尸走肉般被强硬地拉走。
容玖转头,巧然看见另一个衣着朴素的妇女带着嫌恶瞥了一眼刚才两人一掠而过。
此时,四下已经没有人了,商户来不及闭户,皆大敞着,露出琳琅的珠翠。
真是奇怪,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不离开安乐街呢。
还是说,偶尔来一次消防演练很刺激呢?
容玖看到了三五个人的背影,她握紧了弱柳,从衣间间隙中看见地上的狼藉。
是一个衣不蔽体凌乱不堪的女人,约莫三十岁,四肢以奇怪的弧度扭曲着,双目空洞洞地圆睁,面色灰白,七窍流血,黑红的血液在她身下流成了河。
“抱歉了。”容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深色披风遮住了女人白花花的大腿与胸前的呼之欲出。
说起来,她与这个人曾有一面之缘,正是三师姐偶尔光顾的怡红馆老鸨,名唤湘玉。
此时的她哪有平日的风韵,揽客时的玲珑皆化作了未褪去的惊悚。
并没有妖气,容玖耸了耸鼻子,想起来身后还有几人。
那几人此刻安静极了,一人手拿书笔,粗布麻衣,身背竹排,像个读书人,现下应是消化了震惊,呆呆地闭上了嘴。
另一人身穿绮袖,戴朱缨宝饰,脸上带着婴儿肥,此时落后那个穷书生一个身位,露出小半个身子。
只看这人忽然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微直起身子在身前人耳边嘟囔着:“我爹就说了今天不是黄道吉日,秦兄还非要启程,遇上了吧……”
穷书生偏了偏头,发带随着他的的动作略微掩了身后人的视线,就当是安慰了。
小公子不再说话。
“不过几息功夫,街上的人都散的干净,真是熟悉的令人心疼啊。”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不紧不慢地喂了自己一口酒,咂咂嘴,移步伸出双指去贴地上人的颈侧。
“不必看了,她西去了。”容玖沉声道,“诸位真是大胆,不怕那妖怪再回来吗?”
其实他们并不多么惧怕这妖怪,安乐街的人甚至有些习惯了地面上横出的尸体。
容玖想。
真是古怪。
那老鸨就这样躺在地上,即使有人停留了,却也不愿为她留些体面。
“那妖不曾平白无故地杀人,这人定是和漫天有了过节。”
“漫天?”容玖似有所感,站起身来看向两三米远的这家铺子。
“罢了罢了,那官府也不敢管的事,死的又不是你的亲朋好友,你较个什么劲儿啊。”酒鬼又灌了自己一口酒,无所谓地摇头,迈着醉步到墙角拍拍屁股坐下了,嘴中迷糊不清地喃喃着:“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听人劝,吃饱饭。”
“别理他,这大叔就是个啥也不懂的酒鬼。”小公子一吹自己的刘海,往前走了一步,“仙子,你是修真的仙子吧,小爷早耳闻三山四海有仙人了,却从来也见不到面,今儿真给小爷给碰上了……嘿,秦兄!你不是最关心三山的风吹草动了嘛……你看我干什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书生露出一个微笑,扯着小公子退后几步。
“谁!”容玖刚走过几步,便察觉到了不对劲,似乎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盯着她。那目光如炬,暗藏杀意。
只见一个体态修长的黑袍人高坐在小屋顶上,修长的双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左手提一壶忘醉,无时小酌一口,无比畅意。他眯着眼,无比狂妄地望着下方的人,嘴角永远留有一抹笑。
他晃晃酒壶,似是察觉到瓶内无酒,无趣地将酒壶从高处扔下,伴随着有气无力的言语:“呀,被发现了。”
颜玖眯了眯眼。
妖气突然就浓郁起来了。
突然听到物体落地的声音,两人的目光望向那贴有忘字的落栗圆物,不禁警惕,却见那物在地上转转不已,停在了不远处的一片阔地。
容玖一挥剑挡在了几人面前,迎面而立。
剑迎面而来,黑袍人邪魅地一笑,微微俯首,剑身翻转着沿着发际擦过。
“呦,真是伟大。”他打开了从别人那儿抢来的金边绢扇,像是本就做好准备与她一战一般,摆好了架势。
容玖不多话,覆转左手,默念咒诀。
剑突然没了踪影,转而四面八方涌现点点光亮,简直刺目。
无数的罡风杀气凛冽地在半空中飞舞着。他,只是轻轻点着屋檐,竟凭空出现在数丈之外。
但只是千分之一秒,剑光在他胸口处一闪,又迅速消失。他低头,突然感觉到胸口一痛,一行殷红的血流下。
“倒是小看你了。”
不经意地一抹嘴角,轻轻挑眉一笑。又是足尖点地,黑袍人飞升至更高楼,带着不可一世眼光看着她。右手覆转,玉扇脱手隐于微风,一支玉箫出现在手中,他将其送至唇边,吹动。
豁然万籁俱寂,连蝉噪鸟啼都蓦然消失。只有那断断续续的箫声在低回盘旋,所有流逝的时光,忽然间,就在吹箫者的手指间起起落落。
那是美的让人屏息的乐曲……
容玖眯眼,召回了弱柳,回到原地,面露警惕。
这箫也是法器,听到箫声者必会负伤,她微微皱眉,瞥了眼突然出血的左臂,又掐诀。
先是结了个阵法护住了身后的凡人,缃色的剑光冲天而起,剑在空中虚虚实实挽了三个剑花,如蛇吐芯一般,直刺向他的眉心。
然而剑气还未触碰那人,便被拦下了两道,剩余的也没伤到男子,反而击落了玉箫。
箫脱手的一瞬间,他忽然发狠,音攻带着破空之势,向她的双目而来,不可阻挡。
那道流光在瞳孔中占据着愈来愈大的位置,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刺目的光圈与充耳的呕哑嘲哳。
躲之不及——
她闭上了眼。
急遽的风扑面而来,吹开了她鬓边的碎发,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来临,容玖试探性地睁开一只眼,就见——
一道箭光破开攻势,“哗”的一声钉入漫天的门扉,“啪”的一声打碎沉重的大门。
又一支箭矢从身后射来,直向黑袍人的胸口。
乘胜追击。
正是时候!
容玖纵身而上,欲以一击换取他的退却,可二人实力的差距本就大,她在这处上蹿下跳搜刮记忆中的咒诀,他在那处居高临下动动手指头,不费吹灰之力。
那就让她做城墙,至少守住身后的生命。
她又不死。
黑袍人看了看空空的双手,眼中闪过赞赏,一双属于兽类毛茸茸的黑色耳朵在月光下幽幽发光,注视着毅然赴死的女子,朗声开口:
“今日一见,当真不负盛名,若不是有要事在身,呵,今天会更有趣也说不定呢!”
语毕,离去。
真是……将她当做猫猫狗狗一般调戏了一番。
容玖还是没有说话,紧紧握着剑柄,手心被剑柄上的突兀压的麻木,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被捉弄的屈辱与后怕。
什么盛名。
她一直低调做人,有意隐藏实力,又不经营声名。
两年的筑基巅峰,比起寒淮与顾亦凌,甚至四海世家的几位公子小姐来讲,其实并不算什么。
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莫无归已经被控制住了,还有谁呢,还有谁呢!
她竭尽全力搜刮着记忆。
“仙子姐姐,你没事吧。”小公子见她久久伫立,又见风波渐息,小心翼翼地询问了声。
比起挺身而出挽剑花,这看起来更适合在文坛上崭露头角的女子无疑给了他太多的震撼。
还有一直隐藏在阴影里最后才出手相助的这位……射箭的仙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