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缘起
如果顾亦凌真是个暴戾恣睢的人,那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再与他相处。
道不同不相为谋。
顾亦凌的话一语双关,一方面反驳了章梁对他嗜杀的控诉,表示自己只除害虫,又威胁了上蹿下跳唯恐天下不乱的章梁。
是啊,妖族储君,对顾亦凌这样应末路穷途人祈愿降妖除魔的巨大威胁肯定是深恶痛绝的。
章梁想的是,顾亦凌杀他族人,是坏人!
身为正道先锋,顾亦凌对章梁这样时常不分青红皂白包庇族人的妖族王储也是讨厌极了。
他想的是,章梁对族人这样溺爱,搞得他们天不怕地不怕,法律观念淡薄,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怪谁?
所以才会相看两厌啊。
正气凛然的一双眼带着他所熟悉的厌恶,肩上压着的大乘初期修士凌人的冰冷剑意,哪怕没有直接接触到,还是冻了他的骨髓。
黑色羽氅下的左手拇指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章梁微微抬起头来,眼梢微红,原本浑浊无神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清澈,那是如同湖水一般的碧蓝色。
当从梦境中清醒过来的时候,章梁仍然能够感觉到似乎有一只手正轻轻地覆盖在自己的脑袋上,并且有意无意地拨弄着他额角的碎发。这种感觉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让他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涟漪……
这是那人一直以来的小习惯,也是深深铭刻在他心底的瘙痒。
不,他梦魇了,怎么可能呢!
那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要颠覆这玄墟,他要这方小世界承受不可逆转的伤,这样……
他们才能再见。
顾亦凌看他这副迷茫的样子,绞着眉头绷着脸一脸便秘地放下了剑。
这人不会崛起了什么不得了的性癖吧?
男孩子在外面也要保护好自己啊,他拍拍自己的胸膛,对自己安慰道。
章梁的目光追随着凌厉的剑锋,心中涌起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总像狗一样死乞白赖跟着这两位,一是为了玉佩,二是因为……
他们像极了。
※
还是安乐街,与两年前不同的是,并肩而行的二人之间强势挤进了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
中间的男子二十五岁上下,有着危峰坠石,兰叶拂风般酣畅淋漓的气质,远远望去,就像一幅水墨画,让见者如同畅饮山间清泉,目暂明。
这双含笑的桃花眼,让平淡的五官得到了一个质的升华,天下的蜜罐打碎揉在一起投喂都不及这位深情。
“如果我家纸鸢被这位公子捧在手心,那将是多大的噱头啊,那些眼珠子提溜转的女郎们岂不买疯了!”
百年风筝铺的掌柜摩挲着自己悉心蓄养的八字胡,陷入疯狂的幻想,眼角堆砌皱纹,笑比黄花。
路过的小孩本被门外五颜六色的蜜饯吸引来了,见他这副全天下我最是奸商的模样,犹豫着扁了嘴就跑。
章梁昂首挺胸,沐浴在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目光之中,犹如一颗璀璨的明星,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他敏锐地捕捉到周围传来的阵阵倒抽冷气的声音,露出一抹自信满满的笑容。
他热爱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仿佛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和追求,在这个瞬间,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无可争议的焦点所在,他享受着。
他隐隐超过了左右二人半身,从掌柜看来,正好半遮同行二人的脸,看不真切。
“野渡花争发,春塘水乱流。春意盎然,美不胜收,我见这位公子合眼缘,相遇即是缘,公子不嫌弃,这只纸鸢就送您了……”
章梁与容玖热烈地输出着潜入皇宫的详细计划。
“我们可以沿着水路,顺着大运河向东前行。”章梁兴致勃勃地说道:“这样不仅能避开一些明面上的守卫,还能更容易地接近皇宫。”
“然后呢?”容玖懒懒追问。
“接着,我们需要与祁怜府中的门客们会合。”章梁继续阐述道:“他们会帮助我们乔装成宫女和太监,这样我们就能混入宫中,不被人察觉。”
“听起来不错。”容玖点了点头。
“等我们进入皇宫后,就得寻找机会偶遇女皇。”章梁压低声音说:“到时候,找个合适的时机,把鱼符用随便什么东西包裹一下,扔到她脚边就行啦!”
“哈哈,好主意!”容玖都替自己的笑声感到尴尬。
“一旦成功完成任务,接下来就是属于我们三个人的甜蜜之旅啦!”
章梁憧憬地想着。
容玖也微笑着,表示对未来充满期待。
面对章梁小孩儿春游般热烈的兴奋劲,容玖只好连连回应。
不回应,他就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回应认真些,他又才思泉涌,像个炮仗似的止也止不住。
无语了。
三山,八荒,四海和黑泽为了维系社会稳定,每五年就会派上三五个代表轮流去往四地参加联合会议,维护和平安全,发展友好关系,促进经济文化方面的合作等——叫做鉴察会。
仙门中人与妖族不可在八荒动用异能力,是一直都有的规则。
话说,今年是轮到四海做东道主了吧。
思绪有些扯远了。
为非作歹的人总会被绳之以法,只要这妖族王储遵纪守法,那对她来说,和顾亦凌没什么区别。
感谢纸鸢铺掌柜救我于水火!
章梁不大高兴地接过这只半人高的纸鸢,上下打量一番,啧啧摇头,“想和本公子结交的人从这里排到了皇城,这风筝虎头虎脑的,看着甚是愚笨,不衬我这聪慧的游侠人……”
为什么总有人不自量力地想要占他便宜,虽是举手之劳,但他拒绝。
他章梁的一双眼,已然看透了太多商业心机。
“这可不是一般的纸鸢,这是诗人诗里的纸鸢,你没听过……额,《石抹世绩》的……”
掌柜急的抓耳挠腮,平日为了销售而死记硬背的诗词都撒丫子跑出了脑外,此时脑中一片空白。
附庸风雅要不得啊。
“大叔,要不这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帮你做这个活招牌如何?”章梁看了顾亦凌一眼,对掌柜说,平日里早就拂袖而去了,今日就偏偏要和这商贾多拉扯几句。
顾亦凌出了秘境后就奉行沉默是金,只是尽心尽力地扮演着保镖,尤其进入了安乐街之后,更是提高了警惕,若有所思,半步不离他们俩。
“我才疏学浅,没读几本书,公子手下留情啊。”掌柜嘿嘿笑,天上掉馅饼一般。
他读了一屋子的书,只要不是太刁钻,就他这四十余年的书虫,还答不出什么问题?
啊对,他其实是一只脑子不太好被赶出族群的小小书虫。
就见章梁故意卖关子的停顿一会儿,余光注意到自己成功吸引到容玖和顾亦凌的视线后一本正经道:“我的问题就是,这世上,究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这……”
“自然是先有鸡?”掌柜的迟疑开口,这问题他见那些蒙养学堂散学出来的小鬼讨论过,但只是匆匆一听,没听到答案。
章梁但笑不语,转眼去看另外两人。
耽误太多时间了,容玖暗地投去一个不赞许的眼神,示意他快点结束。
章梁好像看不懂,傻不愣登地等待他们回答。
“可以这样说,从哲学逻辑来看,公鸡是不能孵蛋的,只有母鸡才能孵蛋,但是蛋却可以产生出公鸡和母鸡来,这就是说蛋是公鸡和母鸡的共同本质,先有本质,而后才会发展为现象,所以可以判定蛋在先。”顾亦凌笑了一声,继续关注着街头愈来愈浓烈的妖气,直觉告诉他,今夜会发生大事。
而这章梁,做什么磨磨唧唧的。
容玖:“诡辩。”
不知是在说谁。
“是你!”掌柜见这公子终于露出了真容,这张散发着财神光芒的面容如此熟悉,瞬间笑成了一枝花,十分殷切的将人往屋内请,“原来是顾仙长您啊,果然是得道之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不知您今日又要什么关于那处的消息呢?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虽然他听不懂顾亦凌到底说了什么,但挡不住他的财神降临啊。
“那处?”章梁灵敏地察觉事态有些脱离掌控。
容玖也敏感地看过来。
“这……”掌柜露出为难的表情,无声询问着顾亦凌。
“这两年我一直都在查有关‘漫天’的事,曾向寒淮请缨下山,却不知为何被驳回,再加上多地妖魔鬼怪横行,确实分身乏术,只好安插了几个耳目来注意漫天的一举一动。”
他看向容玖。
“什么!”发声的是掌柜,他伸出一只手指夸张的指向自己,一脸不可置信,“我,我竟然只是耳目中的一员,仙长怎么不相信我?我可是一直鞠躬尽瘁,任劳任怨的啊!”
最让他伤心的是,一个消息就有十两银子,这钱为什么不全给他赚!
这种动动嘴皮子就有的盈利啊,天下冤大头可真不多啊。
顾亦凌被吓了一跳,也被他错过大利的滑稽模样逗笑了。
没有察觉到就在此时,不知埋伏了多久的黑影,在千米之外的街头一掠而过,划出了残影,划破了月色。
“啊——”声嘶力竭的尖叫使整条大街陷入了混乱。
行色匆匆的人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瞬间在街头围成了一个圈。
容玖当即给自己拍了个疾行符,不见踪影。
“欸。”顾亦凌刚想追上去,就被一只手拉住袖口,他瞪眼转过身,就看见章梁不慌不忙地勾起嘴角,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他眯了眯眼吐出几个字,“你的答案,我不赞同。”
熟悉的眼神,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
这又是妖族的把戏,且他章梁还是会无条件站在族人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