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风只看不说
胡来校长这会找上了静秀，希望她能帮忙给孩子们做衣服，好去镇上参加全乡的元旦汇演。
这次，乡里来文件，说获得比赛前三的，可以去县城里晋级，还有机会拿到丰厚的奖品。当然，一校之长不能只是为了啥奖品而去，格局要上个台阶。有进取心的校长必须得有野心，得为荣誉而战！
所以，此刻，他就坐在唐豆豆家的八仙桌旁端着碗，悬着双臂，弯着腰大口嗦面。何老师仍旧有些拘谨，坐得笔直，身子微倾，瞄了一眼校长，又低头无声地吃着面条。
“还是要麻烦静秀妹子哈，你看，就你那设计稿一出，剪刀一咔嚓，缝纫机一踩，演出服绝对引起全乡的轰动，县城领导都得刮目相看……”差不多见底了，胡来校长抬起头看向静秀，右手拿过碗，左手往嘴巴上一抹，眼睛亮亮的，想要说什么，却又咂吧嘴回味一番，复又低了头看了看碗里的葱花肉沫汤汁……
他凑近碗，心满意足地嗦了一口汤，才又说道：“哇，凤婶啊，您的厨艺真是大师级别啊，这要是去县城开个馆子，客人舌头都想吃了吞下去！”
“哈哈，尽说好听的话，来毛叻，你是打小嘴巴抹了蜜，叫谁都能甜呐！我给你再盛一碗去！”姥姥不容分说地接过碗，又端起何老师刚放下的碗向厨房里头猫身进去！光线不好，得低着头看清楚才能走稳当。
“豆奶奶，我不用哈，我吃饱了！”何北道老师急忙对着厨房喊道。
“嗯，吃饱了，又没吃撑。”话到时两大碗面也就出来。碗再一次热气腾腾地放到两人面前，都还飘着白嫩嫩的水煮蛋。
“这蛋已经吃过了，可吃不下第二个啊！”何北道老师赧颜道。
“诶，到凤婶家可不能拘谨，一定要敞开肚皮吃饱：一是我们难得来，二是婶的手艺那这么好，不吃够怎么能行！哈哈……”
“就是，听来毛叻的，何老师就是太客气了，太秀气了，这身子板难怪瘦削！”说罢，姥姥还认真打量起来，摇摇头，“多吃点，以后想吃，不嫌弃就和来毛叻过来！”
“咳……咳咳……咳咳……”何北道老师也不知是被汤呛到的还是被姥姥话呛到了，总之白净的脸涨得通红。
这一幕幕看得唐豆豆一脸新奇，他一直以为校长是严肃的，生人勿近。他一直以为只有心急的小孩会呛到，没想到那么一个万事都能搞定的何老师竟然也有搞不定的事。
何老师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静秀，发现她正一言不发地敲着桌面思考着，便赶紧努力地憋回去。只是憋不住啊，不知是痒还是齁，让他咳得更凶猛，像鼓风机在喉咙口打响。他很怕自己影响静秀的思考，更怕静秀看到自己的窘态，快速站起身来，忙往屋外走去，并躲到远远的一角猛咳了几声。好一会，他才面色稍霁，低眉顺眼走进来。
“老师，这儿有兑好水温的水，您喝！”唐豆豆贴心地将搪瓷杯放在何北道老师面前。
“谢谢，豆豆！”何老师的“豆”音骤然被打断！
“那行吧，只是您说得太晚，工期又近，真的不一定能如您所愿啊！”
“妹叻，你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交给你我放心。喏，这是尺寸！”胡来校长真是有备而来，一点也不胡来啊！
一套是要为五六年级挑出来的跳舞好苗子准备的。已经疯狂训练了大半个月，他们每天上学提前半个小时，放学后留校个把小时，周末还集训了。如今这支舞已经准备得很好，让舞蹈老师和胡来校长相当自信。
另一套是为以唐豆豆为主的革命小兵准备的。这也是，胡来校长能厚着脸皮来找静秀的原因，毕竟唐豆豆也是比赛者嘛！
瓦屑坝村别说富裕二字，就是那“贫穷”二字也是高看了它几分。别的村早就实现了温饱、小富足。他们小大半户人家买了电视机、自行车，甚至都有了好几家电话亭（有座机的人家专门用这台机子给村里人传音，营生）。而瓦屑坝，只有书记和高尚家买了电视机。自行车也是有几户人家嘀铃铃响的，只不过得推出村里的坑洼小道，再到了通往镇上的大路他们才舍得骑行，连个洼洼都不舍得颠簸了那宝贝（铁皮）疙瘩。电话亭就更没有的呢！静秀倒是有这个想法，支棱一个有线电话，只是目前整个乡只有无线电话。她还在考虑要不要先弄一个，好联系县城，把生意做起来。
话说回来，胡来校长是听说隔壁小学、再远一点的小学都卯足劲要一雪（联考的吊尾车）前耻，还上县城买了一套套非常时髦、贴切的衣服去比赛。他这才忙急忙慌地来静秀面前说道说道，才有了顺带心满意足地蹭顿美味的晚餐，和何北道老师欢欢喜喜地告别，回去学校商议事去了！
“豆，你和姥姥早点洗漱，早点休息，我去找找你黑子哥妈妈哈，商量点事就回来！”静秀捏了一下唐豆豆的小脸蛋，抬头对着后堂厨房喊道，“妈，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哈，您和豆豆先洗漱睡觉，不用等我哈！”
“好，打电筒，小心点。”
“嗯呐，我走了哈！”
“妈妈，我陪你去吧！”
“乖，你明天要上学，看会书，就早点睡觉！我去去就回的哈！”
把静秀送出了院门，唐豆豆才怏怏地走回来。他拿起八仙桌下面横档上搭着的麻布，有气无力地给桌面来回地摩擦，有遗落的一根面条都被挪成了浆糊，给桌面留下几条长长的面泥道，他还浑然不知。
其实，他很不想参加这次的汇演，可是，拒绝的话即使到了嘴边，可一旦眼睛看到老师期待的神色——总是会憋回去，像何北道老师那样憋着，真是难受。
本来很多次想和妈妈说一说，可是妈妈最近很忙，经常跑县城，圆脸阿姨还来过家里，满眼都是心疼，话里话外都是可怜妈妈，都是妈妈为了自己放弃了很多……
唐豆豆有很多话要问，有很多话要说，可是，静秀忙得已经很少睡一个安稳的觉，自己小小的烦恼怎么能再去缠着妈妈呢？
“豆豆——豆豆——”
“啊，奶奶，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呢？喊你好几声都没应，吓得我以为你也出去了。来，抹布给奶奶！”
豆豆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帮了倒忙：“呀！姥姥，对不起！”
“说啥对不起，对不起，有啥对不起的？我家豆豆已经是个小军长呢，姥姥等你表演的那天，一定要挤到最前面给你鼓掌！”姥姥笑着接过抹布，摇晃地进了厨房，在锅里搓洗了几下抹布，拧干水才来擦了擦桌子。
见唐豆豆还在发呆，姥姥以为豆豆是担心比赛：“不用紧张哈，你往台上一站就是个保家卫国的好军长！”
“嗯，好，不紧张，谢谢姥姥。那我先打水洗脸，省得妈妈回来还操心。”
很快，大锅后面的烧水锅被揭开了盖子，底部还冒着密密麻麻的小水泡，它们个个精气神十足，就像唐豆豆他们排练节目时的样子，很认真很排场！
一个大铝瓢钻进水里，水珠瞬间乱作一团，融进水里不见身影。水哗啦啦地倒进了大盆，唐豆豆又从水缸里舀出凉水放锅里去继续加热，好叫静秀妈妈回来有足够的热水用。
洗净脸蛋后，唐豆豆一边泡脚一边拿着书本看起来。一丝风从窗户缝隙里进来，掀动着桌上被作业本压着的试卷。那试卷上又是红红的一百分。也不知风是看得懂分数还是看不懂，亦或者不屑一顾，掀着那分数，卷起来不让人瞧见！
唉，只是啊，如果早知道，唐豆豆一定不会让妈妈出门，或者说一定会陪着妈妈出门……可是，没有早知道，也许风吹过那么多故事，早就知道，可是，它不开口，只看不说！